芒种一到,归安里的日头就像团火,烤得田埂发烫。稻穗沉甸甸地低着头,金黄的谷粒把穗杆压成了弯弓,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催着人赶紧收割。赵五凌晨就带着后生们下地了,镰刀在手里翻飞,割倒的稻秆在身后铺成条金色的路,露水打湿了裤脚,很快又被太阳晒干,留下圈白花花的盐渍。
“加把劲!这几天得把稻子全割完,不然赶上连阴雨,谷粒就得落在地里!”赵五扯着嗓子喊,独眼里布满血丝——他已经连熬了两个通宵,白天割稻,夜里还要盯着脱粒,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却依旧精神头十足。
石头挥舞着镰刀,动作比去年熟练了不少,稻秆在他手下“唰唰”倒下,捆成束码在田埂边。“赵叔,你看这穗子,”他举起束稻穗,谷粒饱满得快要胀破壳,“脱粒后一斗少说能多打两升米!周先生说,按这收成,今年的粮仓得再加两层,不然装不下。”
“装不下就再盖新仓!”赵五抹了把脸上的汗,汗珠砸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影,“让洛阳来的商队看看,咱归安里的土地,能长出金子来!”
田埂边的空地上,脱粒机“轰隆隆”地转着,是张铁匠照着洛阳图纸改的,比人力打谷快了十倍。谷粒从机器里喷出来,落在竹筐里发出“哗哗”的响,像在淌金。王婶带着婆娘们蹲在筐边,用筛子筛去谷壳和碎草,指尖被谷粒磨得发红,却没人喊累——筐里的金子似的谷粒,就是最好的劲儿头。
“这机器真是省劲,”个婆娘笑着说,“去年用连枷打谷,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一天也打不了三筐。现在倒好,机器一转,谷粒自己就跑出来了,咱只消坐着筛筛就行。”
王婶手里的筛子摇得飞快,谷壳被风吹得飘向远处,落在田埂上像层薄雪。“张铁匠说了,这机器是他加了铁齿轮的,比洛阳的原款更耐用,”她往竹筐里扒拉着饱满的谷粒,“等收完稻子,让他再改改,争取明年能连割带脱粒,省得咱来回搬稻捆。”
货栈前的晒场上,新搭的竹架已经堆满了谷穗。李管事带着伙计们翻晒,木锨扬起的谷粒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西域商人的伙计也来帮忙,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用木锨铲谷,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飞的鸟,引得众人直笑,他自己却不在意,抹着汗说:“波斯的麦子收割时用骆驼拉石碾,哪有你们这法子快?回去定要让族长学学,这木锨扬谷的手艺,比石碾干净多了。”
“想学啊?”李管事笑着递给他块胡麻饼,“先帮着晒三天谷,我教你咋看谷粒干没干——抓把谷粒在手里搓,能搓出粉,就说明晒透了,能入仓了。”
伙计接过饼,大口啃着,饼渣掉在谷堆上,他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这饼真香!比波斯的馕多了股麦甜味,配着谷香吃,更解馋。”
织机坊的活计暂时停了,苏织娘和莉娜也来帮忙。她们坐在谷堆边,把散落的谷粒捡进竹篮,指尖划过谷穗时,带起阵淡淡的麦香。莉娜的中原话已经很流利,一边捡谷粒一边说:“波斯的农民收割时要唱歌,说歌声能让谷粒更饱满。咱归安里的人虽然不唱歌,可镰刀割得比歌声还快,真好。”
苏织娘笑着点头,手里的动作没停:“等收完稻子,我用新麦粉给你做馒头,加些狼山的蜂蜜,比王婶的胡麻饼还甜。”她望着远处的稻田,赵五和后生们还在埋头收割,金色的稻浪里,他们的身影像跳动的火苗,“你看他们,汗流得像水浇,可谁也不歇着,这才是归安里的收成密码。”
午后的日头最毒,田埂烫得能烙饼。周先生提着水桶和麦饼来送饭,木桶里的绿豆汤冰镇过,喝一口凉丝丝的,顺着喉咙滑下去,能浇灭半肚子的火气。“都歇歇,吃点东西再干,”他把麦饼分到每个人手里,“磨刀不误砍柴工,饿坏了可割不动稻子。”
虎子捧着麦饼,蹲在脱粒机旁啃得香,饼渣掉在地上,引来几只麻雀啄食。“先生,这机器是谁发明的?”他含糊不清地问,“要是能发明个自动割稻的机器,赵叔他们就不用这么累了。”
周先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很多聪明人慢慢改进的。就像张铁匠,他把洛阳的机器改得更结实,这就是发明的开始。你要是好好念书,将来也能发明新机器,让割稻子像玩一样轻松。”
虎子眼睛一亮,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抓起镰刀就往田里跑:“那我现在就多割点稻子,将来有力气发明机器!”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笑声混着脱粒机的轰鸣,在晒场上空飘得老远。
傍晚时,夕阳把归安里染成了金红色。稻田里的稻子已经割去大半,露出黝黑的土地,像被剃了头的壮汉,透着股踏实的劲儿。赵五终于直起腰,捶了捶发酸的后背,望着堆成小山的谷捆,独眼里的红血丝淡了些,换上了满足的光。
“石头,去看看粮仓腾出来没,”他说,“今晚脱的谷,明早就能入仓了。让张铁匠把新打的仓门锁备好,这金子似的谷粒,得看紧了。”
石头应着跑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货栈方向。田埂上,脱粒机还在转,归安里的人、狼山的牧人、中原的伙计、西域的商人,围着机器忙碌,汗水混在一起,滴落在同一片土地上,蒸腾出股混着麦香和泥土气的暖雾。
徐凤年提着灯笼来送饭时,正撞见这热闹场面。南宫仆射跟在后面,手里的食盒里装着刚熬好的绿豆汤和腌黄瓜,绿莹莹的看着就清爽。“都歇会儿,”徐凤年把食盒递给王婶,“再急也不差这半时辰,别累坏了身子。”
赵五接过碗绿豆汤,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小将军你是不知道,这谷粒在手里攥着,心里才踏实。当年在北凉军,啃冻干粮的时候,哪敢想有一天能守着这么多粮食?”
孙二也凑过来说:“可不是嘛!那时候最大的盼头,就是能有口热粥喝。现在倒好,新米刚下来,王婶就煮了新米粥,香得能把魂勾走。”
王婶笑着给众人分腌黄瓜:“明儿就让你们喝新米粥!再就着腌黄瓜,保管解腻又开胃。”
夜色渐深,脱粒机的轰鸣渐渐歇了。谷粒被装进麻袋,码在货栈门口,像堆起的金墙。赵五和后生们躺在谷堆旁,浑身是汗和泥,却睡得格外香,梦里都是谷粒“哗哗”入仓的声音。
徐凤年站在货栈的屋檐下,望着满天星光。南宫仆射走过来,给他披上件干净的布衫,布衫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周先生说,”她轻声道,“今年的收成,够归安里的人吃三年,还能换二十匹蜀锦,三十箱瓷器,够苏织娘和莉娜织到明年开春。”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粮仓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李管事正带着伙计们盘点入库的谷粒,算盘打得“噼啪”响,像在数着归安里的好日子。他忽然想起刚到这里时,这片土地还一片荒芜,老卒们眼神里满是疲惫,而现在,金色的谷堆堆到了屋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汗,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这就是归安里的夏天,芒种抢收的季节,汗珠子摔八瓣,换来仓里的金谷堆成山。没有什么传奇,没有什么捷径,只有一镰刀一镰刀的割,一筛子一筛子的选,一麻袋一麻袋的装,把日子过得比谷粒还饱满,比金子还实在。
夜风里,还能听见谷粒在麻袋里“沙沙”的轻响,像在哼着首丰收的歌。明天天不亮,赵五他们还会下地,镰刀还会翻飞,脱粒机还会轰鸣,直到最后一束稻穗入仓。而这汗水浇灌出的金色,会像种子一样,在归安里的土地上,长出更多更踏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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