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互市总飘着烤薯的甜香。张老爹的摊子前支起了新的泥炉,炉里埋着刚从北莽草原挖来的黄心薯,烤得焦黑的外皮裂开缝,热气裹着蜜似的甜气,能飘到三条街外。
徐凤年站在暖春堂的廊下,看着巴图的小孙女举着半块烤薯,蹲在海棠树下喂蚂蚁。金黄的薯肉掉在地上,引得蚂蚁黑压压围了一片,像极了那年在敦煌城,红薯蹲在墙角,也是这样把烤薯掰碎了喂流浪猫。
“在想什么?”唐婉端着碗冰镇酸梅汤走出来,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她顺着徐凤年的目光看去,见那小姑娘正用指尖戳着蚂蚁,忽然笑道:“像不像你说的那个……总爱偷烤薯的丫头?”
徐凤年接过酸梅汤,冰凉的瓷碗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里泛起的热。“她叫红薯。”他低声说,喉结动了动,“是我在敦煌城认识的,那时候她才十三,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红袄,翻墙偷我院里的烤薯,被抓住了就耍赖,说‘你的薯长得好,该给我尝尝’。”
唐婉挨着他坐下,指尖拨弄着廊下挂着的药草:“后来呢?”
“后来她成了我的侍女。”徐凤年望着远处的草原,风里的薯香混着药香,竟有些熏人眼睛,“敦煌城破的时候,她为了护我,被箭射穿了肩胛骨,却还笑着说‘世子你看,我比烤薯还结实’。”
他想起红薯的手,总是带着烤薯的焦香。那双手替他缝过撕裂的衣袍,替他包扎过流血的伤口,替他在寒夜里暖过冰冷的刀鞘。最难忘是那个雪夜,他发了高烧,红薯把自己裹在棉被里,再把他搂进怀里,说“我娘说,人比炭火暖”,她身上的薯香混着淡淡的奶香,成了他半梦半醒间最安稳的味道。
“她的烤薯,是用敦煌的沙土烤的。”徐凤年忽然笑了,带着点涩,“说沙土里有太阳的味道,烤出来的薯才够甜。有次我跟她抢最后一块烤薯,她咬了一大口,却在我手心里吐了半块,说‘看你可怜,分你点’。”
唐婉安静地听着,忽然起身回屋,从药箱里翻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晒干的红薯干,琥珀色的果肉透着光。“这是上次去离阳采买时,在敦煌的摊位上买的。摊主说,是按老法子晒的,加了甘草,甜而不腻。”
徐凤年捏起一块放进嘴里,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点甘草的微苦,像极了红薯当年的味道。他忽然想起,红薯总说要在北凉开个烤薯摊,“就开在世子府对面,每天闻着香味,看你馋不馋”。可她没能等到那天——凉莽大战的最后一战,她为了传递军情,死在了黑风口的乱箭下,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烤薯。
“去年去黑风口,我在她战死的地方,埋了块烤薯。”徐凤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想着她那么爱吃,别在那边馋得慌。”
呼颜卓力不知何时站在堂门口,手里捧着个陶瓮,瓮里是刚烤熟的黄心薯。“唐姐姐说,徐大哥爱吃这个。”他把陶瓮放在廊下的石桌上,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我娘以前总说,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心里就不堵了。”
徐凤年拿起一块烤薯,烫手的外皮烫得他指尖发麻,剥开后,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甜香漫了满廊。他忽然想起红薯当年总抢他手里的烤薯,说“烫的才好吃,凉了就没魂了”,那时他总嫌她手脏,现在却觉得,那带着点泥土气的脏,比什么都干净。
暮色渐浓时,张老爹的烤薯摊收摊了,甜香渐渐淡去,只留下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余味。徐凤年坐在海棠树下,看着唐婉和呼颜卓力收拾暖春堂的药材,旧院判的小孙子趴在石桌上,用炭笔在纸上画烤薯,画得圆滚滚的,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红薯姐姐的薯”。
“她要是看到这孩子,定会把他揣进怀里,给他烤一炉最大的薯。”徐凤年低声说。
唐婉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手里拿着块红薯干,递到他嘴边:“她一直在看着呢。你看这满院的海棠,这互市的烟火,不都是她想看到的样子吗?”
夜风吹过,海棠花瓣落在石桌上,落在画着烤薯的纸上,落在徐凤年摊开的手心里。他握紧手心,仿佛握住了那年敦煌城的阳光,握住了红薯带着薯香的笑,握住了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念想。
远处的草原上,传来牧民的歌声,悠长而温暖。徐凤年咬了口红薯干,甜味在心底慢慢散开,带着点微苦,却格外踏实。他知道,有些身影虽然消失在风里,却会化作最暖的味道,留在岁月里,留在每个想起他们的瞬间。
就像这烤薯的甜香,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闻到,就知道,有人曾用最朴素的暖,照亮过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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