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首为白案奏响的开席之乐，于广场上的其他人而言，却是最残忍的酷刑。
“呃啊……”
一个幸存者发出一声被碾碎般的闷哼，双腿一软，整个人彻底失控地跪倒在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广场上，那些刚刚才从一锅炖菜中找回一丝人间暖意的幸存者们，此刻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一个接一个地跪伏下去。
他们的身体剧烈颤抖，脸上满是源于生命最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极度恐惧。
那钟声不是作用于耳膜。
它直接烙印在基因深处。
那是一个指令。
一个来自更高生命形态，对低等生物下达的，绝对不容抗拒的指令。
——跪下。
高风的身体绷成了一块铁板，全身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在疯狂对抗那股无形的威压。
他的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军靴上。
身为一名意志如钢的军人，他的身体此刻却在背叛他的意志。
那股力量绕过了他的思想，直接操控着他的神经与骨骼，强迫他的脊椎一寸寸弯曲。
林珂的状态同样糟糕。
她湛蓝的数据视野，被一片混乱狂暴的红色代码风暴彻底淹没。
【警告！检测到外部高维指令入侵！】
【指令类型：模因污染（meme contamination）】
【指令内容：绝对服从（Absolute Submission）】
【正在尝试构建逻辑防火墙……构建失败！对方权限层级无法解析！】
她的身体剧烈摇晃，那股力量正试图切断她的大脑与身体的连接，将她变成一具只会执行命令的提线木偶。
整个废墟广场，转瞬间，变成了一座朝拜神明的祭坛。
除了一个人。
白案依旧站得笔直。
那股足以让钢铁意志都为之屈服的威压，对他而言，不过是拂过脸颊的，带着一丝凉意的餐前微风。
他甚至有闲心去“品鉴”这道风。
太粗糙了。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这道钟声指令，就像一个蹩脚的厨师，试图用一整桶劣质的工业盐，去腌制一块顶级的雪花和牛。
完全破坏了食材本身的风味，只剩下蛮横霸道的咸味。
一个好的厨师，应该引导食客的食欲，而不是用榔头去敲打他们的味蕾。
真是没品位的开场。
他的饕餮本能，在品尝过“铸界之书”的浩瀚风味后，对这种粗暴的“调味”方式，感到了发自内心的鄙夷。
就在这时，广场中央的空气开始扭曲。
那些跪伏在地的幸存者们，他们心中被钟声强行催发出的，那股最纯粹的恐惧与绝望，汇聚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
雾气翻滚、凝聚，最终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东西没有实体，只是一团由纯粹负面情绪构成的阴影，散发着能将一切生命力冻结的阴冷。
一个由恐惧催生出的，畸形的“侍者”。
高风艰难地抬起头，他看到了那团阴影，看到它正缓缓飘向一个离它最近的，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年轻士兵。
他想抬枪，但身体的控制权早已被剥夺，连勾动手指都成了一种奢望。
林珂的数据视野中，那团阴影被标记为一个急速膨胀的黑色空洞，正在吸收周围的一切“生命信息”。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空洞，即将吞没代表着士兵生命体征的绿色数据流。
就在这一刻。
白案动了。
他没有冲锋，也没有释放任何惊天动地的能力。
他只是很平静地，从主厨服的口袋里，重新取出了那份他之前没有吃的，挤上了合成肉酱的压缩饼干。
他用两根手指，从饼干上，捻起了一粒比芝麻还小的碎屑。
那上面，残留着他之前准备用作鱼饵的，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丝“恐惧”的味道。
然后，他对着那团正在耀武扬威的恐惧阴影，屈指一弹。
碎屑划破空气，无声无息，精准地落入了那团漆黑的阴影之中。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团由数百人恐惧汇聚而成的庞大阴影，在接触到那粒饼干碎屑的瞬间，猛地一滞。
它不再前进，整个轮廓开始剧烈地、无声地沸腾。
如果说，幸存者们的恐惧是浑浊的泥水。
那么，白案那一丝“恐惧”的味道，就是一滴浓缩了亿万倍的，来自深渊的纯粹王水。
当泥水，遇到了王水。
结果不是融合，而是被彻底的，从概念层面上的分解、中和、湮灭。
那团阴影没有爆炸，没有尖啸。
它只是在短短一秒钟内，由浓转淡，由黑变灰，最后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了黎明前的微风里。
好似它从未存在过。
用食客的恐惧来催菜？真是没品位的服务员。
白案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给个差评。
他所做的，不过是一个厨师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调味平衡。
随着阴影的消散，那股压在所有人灵魂上的钟声威压，也悄然褪去。
高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望向白案的背影，敬畏与茫然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翻滚。
他再一次，刷新了对这个男人的认知。
那不是战斗。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处理。
那更像一个有洁癖的主厨，在正式开餐前，随手擦掉了餐桌上的一点污渍。
林珂捂着胸口，强行平复着自己那几乎要宕机的数据核心。
她看着白案，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块压缩饼干重新放回口袋。
她的逻辑模型，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然后以一种全新的，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重组。
她终于领悟了。
白案不是这个末日赌桌上的一个玩家，哪怕是最强的那一个。
他是赌场的老板。
不。
他甚至不是老板。
他是来掀桌子的。
黎明的微光，终于刺破了地平线最后一层夜幕，为这片狼藉的废墟，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
新的纪元，到来了。
白案没有再去看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也没有理会高风那复杂的视线。
他转过身，径直走到了林珂面前。
他没有望向远方的地平线，也没有眺望那些正在苏醒的远古遗迹。
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林珂的脸上。
“在我出发前，”他开口，语调不带一丝波澜，“我需要一份菜单。”
林珂微微一怔，她湛蓝的数据视野中，刚刚稳定下来的分析模型，因为这个词再次陷入了高速运转。
菜单？
白案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宣布晚宴正式开始的口吻，补充了那个让林珂的数据核心，都为之停摆的定义。
“一份全世界的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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