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蛊惑的低语，并未在白案的脑海中激起半分波澜。
它反而像一剂强效镇静剂，让他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诡异地平息了下来。
他撑着地面，缓缓直起上半身，剧烈的干呕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黏住了几缕发丝。
吃掉他们？
吃掉这个世界？
这个想法，就像一个初学乍练的蹩脚学徒，拿到了最顶级的松露，却只想着用它去熬一锅喂猪的泔水。
暴殄天物。
无聊，且毫无品味。
白案的意识深处，那头被凡物“尸块”所激怒的太古凶兽，正被这更高等的“食谱”引诱，发出贪婪的低吼。
但那个名为白案的厨师意志，却在此刻获得了绝对的清醒。
他没有去压制那股饥饿。
压制，意味着对抗。
而他，是厨师，不是驯兽师。
他要做的，不是锁住这头猛兽，而是引导它的食欲，为它准备真正配得上它的盛宴。
他的指尖探入破损的主厨服内袋，触碰到了那个微硬的牛皮纸信封。
粗糙的纸张质感，通过神经末梢，传递着一种比任何能量都更坚实的温度。
老头子想吃的，是人间烟火。
不是神明哀嚎的交响乐，也不是世界崩塌的盛大焰火。
凡物无味？
白案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嗤笑。
那只是因为烹饪者无能。
一块最普通的豆腐，在庸厨手里是寡淡的石膏，但在真正的名家手中，却能吊出胜过山珍海味的极致鲜美。
食材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厨师的技艺，才分三六九等。
而他，白案，就是那个定义味道的人。
他的“道”，不是吞噬，而是创造。
用最恐怖的“火”与“刀”，烹调出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这个认知，在他的灵魂中，铸成了一根无法撼动的绝对支柱。
那蛊惑的低语，在这根支柱面前，脆弱得如同泡沫，自行溃散了。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去看周围那些因恐惧而僵硬的幸存者，也没有理会那个脸色惨白的年轻士兵。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块被他丢在地上的压缩饼干，和那管牙膏状的合成肉酱。
他没有再尝试去“品尝”它们。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
那股庞杂、混乱、充满了死亡与工业流程的信息洪流，依旧在他的感知中奔涌。
但他此刻的心境，已然不同。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的食客。
他是一个正在审视原材料的，主厨。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阵急促的破空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一道银灰色的残影，拖着电火花和黑烟，从基地上方的夜幕中摇摇晃晃地坠落。
它最终以一个狼狈的姿态，重重砸在临时指挥部前的广场废墟上。
是一架AAb制式的信使无人机。
机身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才挣脱了某种束缚。
高风最先反应过来。
他那因信仰崩塌而显得有些涣散的注意力瞬间重新凝聚，属于王牌队长的战斗本能让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林珂也动了，她快步跟上，湛蓝色的数据流在她的视野中飞速刷新，分析着无人机残骸的加密信道。
高风粗暴地扯开无人机的外壳，从里面拽出了一个仍在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核心数据模块。
他将其接入自己手臂上尚能运作的战术终端。
一道残缺不全的全息投影，在众人面前猛然展开。
投影画面极不稳定，充满了雪花与断层，一个穿着AAb最高指挥部制服，神色焦灼的中年男人的脸一闪而过。
断断续续的，经过加密又强行破解的音频，刺耳地响起。
“……警告！S-009号‘食灾’核心……确认被未知存在……吞噬……”
“……本地‘镇界之锚’功能失效……重复，‘镇界之锚’已崩毁……”
高风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当然明白“镇界之锚”意味着什么。
那是维持一个区域现实稳定，隔绝“灵境”侵蚀的基石。
基石，没了。
投影中的声音，因为信号的极度衰弱而变得愈发扭曲尖锐，仿佛垂死者的哀鸣。
“……全球‘灵境帷幕’稳定度……正以72%的速率……不，95%……数据正在失控……急剧下降！”
“……各大陆板块……监测到高能灵境反应……大规模复苏……已经开始……”
“……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
滋啦一声。
全息投影彻底崩溃，化作漫天光点，消散在废墟的焦臭空气中。
死寂。
广场上，陷入了比刚才更加彻底，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果说白案之前的行为，带给他们的是对个体力量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那么这段来自世界另一端的信息，带来的就是末日降临的，纯粹的绝望。
全球性的灾难。
他们刚刚经历的地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高风僵在原地，他紧握着那块滚烫的数据模块，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刚刚还在纠结于自己的“科技除灵”信仰是否崩塌。
现在才发现，他连自己脚下的这片大地，都快要保不住了。
林珂站在他身后，她没有看那消失的投影，而是死死盯着白案。
在她那数据化的世界里，无数条代表着“全球灾难”的红色警报，正疯狂地与代表着白案的，那个稳定而恐怖的黑色戴森球模型，发生着剧烈的碰撞。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分析能力，产生了怀疑。
她无法计算。
无法预测。
当一个能够吞噬规则的个体，遇上一个规则即将全面崩坏的世界，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而此刻的白案，却对那份末日通告，表现出了近乎漠然的平静。
镇界之锚？
灵境帷幕？
这些宏大的名词，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听到了那五个字。
大规模复苏。
他的脑海中，那头饕餮凶兽不再发出愤怒的咆哮，而是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充满了愉悦与期待的嗡鸣。
仿佛一个挑剔的美食家，听到了自己常去的那家米其林餐厅，宣布今晚将无限量供应所有隐藏菜单。
食材，正在自己送上门来。
白案的视线，从那管合成肉酱上移开，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因为绝望而面如死灰的幸存者。
他看到了那个送来食物的年轻士兵，少年正抱着头，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给大伙儿，尝尝。
姜老头那张骂骂咧咧的脸，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有点偏了。
为什么要执着于用“凡物”，去做出“人间烟火”？
这本身就是一种本末倒置。
一个顶级的法餐主厨，不会因为市场里买不到顶级的菲力牛排而发愁。
他会直接去最好的牧场，亲自挑选那头牛。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那管合成肉酱。
他没有再去看那繁复的工业流程，也没有去感受那被量产的绝望。
他只是用拇指和食指，隔着包装，轻轻捻动。
他的精神力，那股融合了饕餮本能的恐怖感知，不再是粗暴地接收信息，而是化作了最精密的探针，主动地，一丝丝地渗入其中。
分析其构成。
解构其本质。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那些属于工业的冰冷，属于生命的绝望，不再是令人作呕的“味道”，而是一行行清晰的数据。
蛋白质含量，17.3%。
脂肪，9.8%。
水分，61%。
钠含量超标。
多种氨基酸缺失。
以及……一种名为“恐惧”的，残留的生物激素。
他需要做的，不是把这些东西直接端上餐桌。
而是以它们为“引子”，去钓取更大，更美味的“鱼”。
他转过头，看向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基地之外的世界。
那里，新的“食材”，正在苏醒。
白案收回视线，他看着手中那份最基础的军用口粮，平静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陈述着一个事实。
“既然凡物做主菜味道不够。”
“那就用苏醒的诡异，来当调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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