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顺着他所指望去，果然见那片洁白细腻的沙砾下，隐隐露出一角青灰色的石质。
她谨慎地靠近，李梦欢紧随其后。
二人合力拂开水底白沙，一块半人高的古朴石碑便显露出来。
石碑的质地非金非玉，青灰色，表面布满水流冲刷的痕迹。碑上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古篆大字，细观似乎有若有若无的道韵在其笔画之上流转。
这两字在这莹白水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映入二人眼帘——
瀛洲。
“瀛洲？！”
李梦欢失声惊呼，“这给咱俩干哪儿来了？这里若是瀛洲，起码距离方壶三十几万里，甚至更远！”
他掬起一捧水任其自两掌间缝隙流走，叹了一声继续道：“东海仙山，玉醴金泉，长生之岛！古典有载：瀛洲之中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之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1】看样子咱俩是掉进长生泉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借最纯粹的呼吸将灵气纳入灵府。
沈璃听罢却问：“我记得你上次的阵法可没能叫我们跑到几十万里开外，这里会不会不是真正的瀛洲……或许只是某位上古大能制造的幻影？”
李梦欢从葫芦里摸出一只玉瓶，沈璃光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李梦欢取了一瓶池水，道：“上次在归墟骨道布阵，我们所借的弱水之势远不比这次，上次的弱水比起这次的就是一条小溪，不过道爷现在细细想来…那吕环是等他们三个人快出去的时候才动手，若无意外，楼三孟仙子他们应该到方壶之外了。方向不出错的话，兴许咱们两个颠簸的时候他们都到万帆岛了。”
随即他啧了一声：“不过那个吕环确实邪性，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咱们送到这个瀛洲来。”
李梦欢在水里踱了几步，又走回来：“这里也不知道年月多久，这四周都是水，我看是在哪里有机关。”
沈璃一直皱着眉头看石碑，此刻出声道：“有了。”
李梦欢啊了一声，顺着沈璃所指望去，只见石碑下方，有一行更小、几乎被水流磨平、若不细看极易忽略的铭刻小字：
“……弱水环之，非仙莫渡。”
“弱水环之？”李梦欢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咱们是从弱水渊掉进来的？那岂不是说……这仙境四周，全是他娘的弱水？！这哪是长生泉？这是……这是弱水包围中的孤岛啊！咱们几个今年火煞纯犯弱水吗？”
沈璃没有答话，她的目光越过李梦欢，投向这片瑰丽水域的更深处。
清澈的水流在这里似乎变得有些……异常？
并非浑浊，而是光线在穿过水流时，产生了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扭曲。
仿佛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无形的透镜，将远处的景象折射得有些模糊失真。
而在更远处，那些随波飘荡的发光水母和奇异植物，它们的姿态……似乎与水流的方向并不完全一致？
沈璃微微眯起眼，体内灵气缓缓流转，从髓珠之中抽调出的水行青光覆盖双目。
视野瞬间清晰了数倍。
她感受到水静谧地流淌，神魂如同浸润在母体的羊水之中一般舒适。
她看到，在远处那片看似平静的水域之下，并非坚实的沙砾或岩层，而是一片深邃的、不断缓慢旋转的巨大漩涡。
那漩涡由弱水构成，无声无息，与此地池水界分明显，如同潜伏的巨兽之口，缓缓吞噬着上方清澈温暖的池水。而那些发光的水母和植物，并非随意飘荡，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围绕着那巨大的弱水漩涡边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活着的屏障。
它们的根须或触手，深深扎入弱水漩涡的边缘，贪婪地汲取着其中蕴含的、被稀释转化后的精纯阴寒水元，同时自身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生机，迷惑着外来者。
那些水流细微的扭曲，正是下方弱水漩涡旋转牵引造成的视觉偏差！
这片所谓的长生泉，竟如同漂浮在弱水深渊之上的气泡。
一个由无数奇异生物共同维持的、脆弱而美丽的孤岛。
而就在沈璃看穿这水下玄机的刹那，还没等她和李梦欢分说，耳畔就传来一阵空灵飘渺的歌声。
这歌声仿若来自九天之外，又似深藏九幽之下的，起势毫无征兆，却能穿透此地的水流，幽幽地传入到人耳之中。
这声音难辨男女，音调更是古老奇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与悲伤，如同遗留在此地的叹息。这声音似乎是从那弱水漩涡的中心传来，但缥缈不定，难以具体为之定位。
李梦欢也听到了，他皱起眉：“虽说这海里有陵鱼，但道爷我只记着古籍中讲陵鱼泣泪成珠……难道是蠃鱼？但这声听着也不像是鸳鸯啊……”【2】
沈璃凝神细听，试图捕捉那歌声的来源。
那歌声时断时续，如同在诉说着一个亘古的、无人能懂的故事。
“走！”沈璃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这片水域，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她辨明一个与歌声来源相反、水下弱水漩涡相对平静的方向，率先游去。
李梦欢不敢怠慢，连忙跟上，嘴里还不忘嘟囔：“沈姑奶奶！这次要是再遇上什么要命的玩意，您可得护着点道爷。我那紫极金丹可不能白吃！您得负责到底！回头见了你的云铮师姐，咱得好好算算这笔账，连本带利……”
沈璃无奈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李老板。别的不说，你那罗盘丢了，有没有备用的找找这地方哪里能不沾水脚落在实处？”
李梦欢一挑眉，很神气的模样：“现在就咱们两个，不用防备那个姓孟的姑奶奶，道爷我给你露一手！”
沈璃暗忖：孟仙子、孟昶心、姓孟的姑奶奶，她这位李老板可真是爱给人改名。
只见李梦欢食指中指并拢在自己眉心一点，星星紫光自他眉心而出涌入双目。
不过瞬息紫光便重新退回他的眉心。
李梦欢指向沈璃所见弱水漩涡和与他们先前游向不同的方位，正是那石碑左侧。
“往西走。”
——
【1】《海内十洲记》：托名东方朔所着，记载瀛洲“玉醴泉”及“弱水环之”的传说，为本章仙境环境提供典籍依据。
【2】出自《山海经》东海异兽。
对，虽然此处是南方散修的雾海，却也是仙山所在的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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