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像个熬了太多夜的病人,空气浑浊,灯光惨白,每个人的脸色都泛着一种缺乏日照的青灰。烟灰缸又满了,旁边散落着空掉的速溶咖啡条和饼干包装纸。打印机偶尔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两张纸,那是陈诺从“008号”装置里提取数据的初步报告,薄得像秋天的蝉翼,内容却沉得压手。
那黑色金属盒子被拆解得支离破碎,躺在技术科的无菌台上,像一只被解剖的奇异甲虫。陈诺的眼球布满血丝,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十六进制代码和频谱分析图,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嗒、嗒”声。他已经盯了快十个小时,看得那些闪烁的字符都有了重影。
林深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的咖啡早就凉透了。他没催,只是看着。赵建国在房间另一头烦躁地踱步,脚步很重,仿佛想把地板踩穿。秦望舒相对安静,翻阅着之前所有的现场报告和尸检记录,试图从那些冰冷的文字里找出被忽略的关联。
“妈的,这玩意儿……”陈诺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干涩,“比我想的还麻烦。”
林深把冷咖啡放在一边:“怎么说?”
“它不单是个中继器或者窃听器。”陈诺调出几张极其复杂的内部结构模拟图,“看这里,这个微型信号处理模块,还有这个……加密协处理器。它能在接收到特定指令后,对经过它的数据流进行筛选、标记,甚至……注入非常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常规检测发现的异常数据包。”
“注入数据?”赵建国停下脚步,“往哪儿注?数据中心的主干网?”
“不完全是。”陈诺摇头,切换画面,显示出“蓝海”数据中心的简化网络拓扑,“它接的那根线,最终并入了备用发电机组的监控数据回传线路。那条线路主要传输的是电压、电流、频率、温度这些机组运行参数,数据量不大,但优先级很高,直接连到数据中心的主控室和远程监控平台。”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节点:“‘深渊’可能篡改这些运行参数?比如让监控显示一切正常,但实际上机组已经快过载了?这好像……有点大材小用,而且风险太高,很容易被发现。”
秦望舒抬起头:“如果注入的不是篡改数据,而是……某种‘标记’呢?就像之前芯片的共振频率,或者乌鸦符号,是一种隐藏的身份标识。把这些标识,混在发电机组的正常运行数据流里,发送出去。”
“标记发给谁?”赵建国问。
“发给所有接收这些监控数据的终端。主控室,运维公司,甚至电网的调度中心……”秦望舒的声音很轻,“如果很多关键设施里,都有类似的、隐藏的‘008号’装置,都在往各自的监控数据流里注入同一种‘标记’……那么,在所有能看到这些数据的地方,就会悄然出现一张由无数‘标记’构成的、无形的网。”
一张由机器心跳声编织的、幽灵般的网。
林深感觉背脊有些发凉。他想起了“镜面”系统,那是用活人当眼睛。而这个“VULt-RIS”网络,则是用机器的“脉搏”当信号。一虚一实,覆盖了血肉和钢铁的世界。
“陈诺,能反向追踪吗?根据这个‘标记’的特征,去其他数据库里找,看看有没有类似的异常数据包出现过?”林深问道。
“我试试,但这需要时间,还需要权限,去访问那些关键设施的原始监控数据库……妈的,这得打多少报告……”陈诺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一脸苦相。
就在这时,林深的加密手机震了一下。不是内部通讯,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和一个链接。
“虚线已连,实线何在?游戏继续:明日正午,滨江路17号,‘回声’画廊,三号展厅,《忏悔者》。只身前来。”
短信在显示五秒后自动消失,连痕迹都没留下。
滨江路17号,“回声”画廊。那是个很小众的私人画廊,林深有点印象,主打一些现代派和概念艺术作品。《忏悔者》?听起来像是某件展品的名字。
“只身前来”。又是一个明确的邀请,或者说,指令。
“谁的消息?”赵建国凑过来。
林深把手机递给他看,但屏幕已经空了。“‘深渊’,或者‘乌鸦’。”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们知道我们在查‘008号’,知道我们拿到了东西。‘虚线已连’……指的是‘VULt-RIS’网络?‘实线何在’……是在问我们,有没有把那些‘标记’和现实里的线索连起来?”
“狗屁游戏!”赵建国骂道,“肯定又是陷阱!上次码头,上次公园,这次画廊?指不定在哪儿埋了炸弹等着你!”
“画廊是公共场所,正午时分,人流不会太少。安装炸弹风险太大。”秦望舒分析道,“更可能是想传递信息,或者……进行一次接触。”
“接触?跟谁接触?头儿一个人去?万一他们想绑人怎么办?”赵建国反对。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白板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索、人名、问号。虚线……实线……“深渊”似乎在用一种近乎艺术化的、晦涩的方式,引导着调查的方向。他们喜欢隐喻,喜欢象征,喜欢把暴行包装成某种扭曲的“净化”或“启示”。
《忏悔者》……这个标题,让他想起了陈光宇,想起了李默,想起了那些在名单上和不在名单上的受害者。
“我去。”林深说,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头儿!”赵建国急了。
“画廊是室内,空间有限,你们可以在外围布控。陈诺,想办法黑进画廊的安保系统,如果可以,控制他们的摄像头。老赵,你带人扮成游客、清洁工,混在周围。秦法医,”他转向秦望舒,“你以艺术评论者或者买家的身份,提前进入画廊,熟悉环境,注意观察所有可疑的人和物品,尤其是那幅叫《忏悔者》的作品。”
“这太冒险了!”赵建国还是不同意。
“从陈光宇死的那天起,我们就一直在冒险。”林深看着他,“对方在暗处,我们被动接招,永远慢一步。这次他们主动给了地点和时间,虽然可能是陷阱,但也是机会。至少,我们有机会看到,递出刀子的,到底是怎样一只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而且,我怀疑,这次可能不只是‘看’那么简单。‘忏悔者’……也许他们想‘听’。”
计划在争论和担忧中强行敲定。没有人喜欢这个计划,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第二天上午,滨江路。
“回声”画廊坐落在一栋老式洋房的底层,门面不大,装修是冷感的工业风,灰墙水泥地,灯光刻意打得有些昏暗。秦望舒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提前半小时走了进去。她确实像一位对现代艺术有兴趣的独立女性,气质清冷,目光在展品间缓缓移动,偶尔驻足,看得很认真。
画廊里人不多,三五个的样子,都很安静。她很快找到了三号展厅。这里更小,只陈列着四五件作品。正对着入口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标题正是《忏悔者》。
秦望舒在看到那幅画的瞬间,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画布是沉郁的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画面中央,是一个背对观众、跪在地上的模糊人形,身体扭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在人形面前的地面上,投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线条硬朗的乌鸦影子。乌鸦的影子张开翅膀,笼罩着那个跪着的人,喙部尖锐,指向人形的后颈。
画的技法并不算多么高超,但那种压抑、痛苦和被某种强大无形之物笼罩、审判的意象,却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力。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开始打量展厅的其他地方,以及另外几个参观者。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男孩,一个牵着小孩的年轻母亲,一个拿着单反相机不停拍摄的中年男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正午十二点整。
林深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走进了画廊。他没有东张西望,径直走向三号展厅。
展厅里除了秦望舒,就只有那个拿着单反的中年男人了。男人似乎对《忏悔者》特别感兴趣,从不同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
林深走到那幅画前,停下,静静地看。
画确实有股邪气。那种被注视、被审判的感觉,即使知道是画,也让人很不舒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个中年男人拍完照,收起相机,似乎准备离开。经过林深身边时,他脚下好像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个趔趄。
“抱歉。”男人低声说了一句,扶了扶眼镜,匆匆走出了展厅。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林深感觉到自己左边的裤子口袋,微微一沉。多了个东西。
他面色不变,等那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才慢慢将手伸进口袋。
摸到一张折得很小的硬纸片。
他没有立刻拿出来看,而是又停留了几分钟,才转身离开画廊。
回到指挥车,锁好门。林深才展开那张纸片。
不是纸,是一张很薄的金属箔片,上面用激光刻蚀着一行字:
“实线在此:名单上所有‘已转化’者,体内均植入生物共振芯片,频率与‘VULt-RIS’网络同步。当网络激活,‘镜面’将不再是眼睛。”
金属箔片的右下角,刻着一个微小的乌鸦符号,符号的眼睛位置,是两个更小的、猩红色的点。
“镜面将不再是眼睛……”秦望舒轻声重复,“那会是什么?”
林深盯着那行字,又看了看金属箔片上的乌鸦红眼。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如果“镜面”不只是被动的“看”,还能被主动地“激活”……
那么,散布在城市各处的、那些被“转化”的、体内藏着共振芯片的活人,在“VULt-RIS”网络被某个指令全面启动的那一刻,会变成什么?
接收指令的终端?执行命令的工具?还是……
更不可预测的东西?
“虚线”是机器的标记网络。
“实线”,是那些被芯片连接起来的、活生生的人。
而现在,这两条线,似乎即将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拧在一起。
“深渊”所谓的“下一阶段”,难道就是这个?
林深握紧了那张冰凉的金属箔片,上面的红点像两滴永远不会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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