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的定金一付，沈家三房盖青砖大瓦房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整个靠山村。
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议论纷纷。 “沈老三？就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实疙瘩？他要盖青砖瓦房？吹牛的吧！” “听说他家落丫头弄了个啥宝贝笼子，抓鱼抓发了！” “再发能发到盖瓦房？那得多少银子？！” “真的！赵铁柱亲眼看见的！沈大牛推回来一车青砖呢！就堆在河滩他家窝棚旁边！”
河滩荒地窝棚旁的空地上，几块巨大的青条石被沈大牛吭哧吭哧地扛了回来，稳稳地放在画好的地基线上。旁边，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摞簇新的青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坚实的光泽，像一块块沉默的金砖，无声地宣告着沈家三房从此不同了。
这景象，比任何话语都更有说服力。 每天都有村民“路过”河滩，探头探脑地张望，对着那堆青砖指指点点，眼神复杂。曾经被洪水冲得一无所有、被老宅视为累赘的沈家三房，如今成了村里最扎眼的存在。
沈老三的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直。他带着沈大牛，按照沈星落画的简单图纸（她口述，沈大牛用木炭在地上画），开始挖地基。沉重的锄头挥下去，刨开湿软的泥土，露出下面更坚实的土层。
“爹，哥，地基挖深点，挖宽点！房子才结实！”沈星落像个小监工，在旁边指挥着。她手里也没闲着，拿着新买的柴刀，将沈大牛砍回来的粗壮木头劈成一根根笔直的椽子料。
“哎！知道！”沈老三抹了把汗，应得响亮。他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给老婆孩子盖大瓦房！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林秀娘则负责后勤。她用新买的粗瓷大锅熬了满满一大锅糙米粥，里面切了些刚腌好的咸肉丁，又用新买的盐巴拌了一大盆爽脆的野菜。香气飘散开，勾得干活的父子俩肚子咕咕叫，也引得远处“路过”的村民直咽口水。
“爹，哥，歇会儿！吃饭了！”林秀娘招呼着。
沈老三和沈大牛放下工具，坐到临时用木头搭的桌子旁。捧着热气腾腾、带着肉香的粥碗，吃着爽口的咸菜，看着旁边堆着的青砖和挖开的地基，只觉得这糙米粥比山珍海味还香！这就是奔头！
“落落，你也吃！”林秀娘给女儿盛了满满一碗。 “嗯！”沈星落放下柴刀，坐到爹身边。小口喝着粥，目光却扫过那堆青砖，又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村中老宅方向，眼神沉静。
快了。等房子立起来，就是彻底撕破脸、拿回那五两银子、彻底分家的时候！
下午，沈星落继续处理木头。沈大牛砍回来的木头大多不够直，需要修整。她小小的身子抱着粗大的木头，柴刀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削去树皮和多余的枝节，一根根笔直光滑的椽子渐渐成形。这精细的活计，看得沈老三和林秀娘又是一阵惊叹。
窝棚隔间的草帘掀开，阿珩慢慢走了出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行动似乎比前几日稳了些。他走到窝棚门口，静静地看着空地上忙碌的景象。
沈星落正抱着一根木头用力削着，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
阿珩的目光在那堆青砖上停留片刻，又落到沈星落身上。他沉默地走到堆放木头的地方，没有去碰那些沉重的粗木，而是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些细长篾条——那是之前编捕鱼笼剩下的。
他坐到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苍白修长的手指拿起几根篾条，开始安静地编织。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生疏，但手指翻飞间，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很快，一个精巧结实的小竹筐在他手中渐渐成型。
沈星落削完一根椽子，直起腰喘口气，正好看见阿珩在编筐。她愣了一下。这人……又在演什么？一个“失忆”的贵公子，编农家竹筐？
阿珩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他依旧是那副病弱迷茫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想帮忙却不知做什么好”的局促，声音沙哑低缓：“……这个……装东西……或许用得上？”他将编了一半的小竹筐往前递了递。
沈星落看着他苍白脸上那点恰到好处的“善意”和“笨拙”，心里翻了个白眼。装！接着装！不过……这筐编得确实不错，比爹编的还规整。
“嗯，挺好。”沈星落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转头继续去对付下一根木头。
阿珩也不在意，垂下眼帘，继续安静地编他的筐。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金色，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沈大牛挖累了地基，也凑过来看阿珩编筐，啧啧称奇：“阿珩公子，你这手真巧！比俺们村的老篾匠编得还好看！” 阿珩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手上动作不停。
有了砖瓦的底气，沈老三的胆子也大了。他按照沈星落的吩咐，开始在村里走动，物色盖房帮工的人选。他专挑那些家境困难但手脚勤快、为人实在的汉子。
“老李哥，我家过些天盖房子，缺人手，一天管两顿干饭，工钱……暂时先欠着，等房子盖好卖了鱼，一定给大伙儿补上！你看……能来帮衬不？”沈老三态度诚恳。
被问到的李老栓，家里也遭了灾，正愁没活计。一听管两顿干饭，眼睛就亮了！沈家现在有鱼有粮，那干饭肯定实在！至于工钱欠着……沈家现在有青砖打底，有那神奇的捕鱼笼，还怕他赖账不成？
“成！老三！信得过你！算我一个！”李老栓爽快答应。
沈老三又去找了赵铁柱。赵铁柱二话不说：“叔，放心！我肯定去！不要工钱都行！”他爹赵村长也默许了，沈家这势头，值得交好。
很快，沈老三就定下了七八个帮工。消息传开，那些之前还酸溜溜的村民，不少都眼热起来。管两顿饱饭啊！这年头，粮食多金贵！
“沈老三，你家还缺人不？我力气大！” “老三，我泥瓦活干得好！” ……
沈老三憨厚地笑着，却牢记女儿的话：“够了够了，人手差不多了，下次，下次有机会再叫大伙儿！”他只选了自己看好的人。
几天后，地基挖好了，深且宽，符合沈星落的要求。沈大牛也劈出了足够多的椽子料。沈星落让爹和哥去后山挖了几大筐黄泥，又去河边挑了几担细沙。林秀娘则把家里攒的干稻草铡碎。
“爹，哥，明天咱就垒墙脚！”沈星落宣布，“用这黄泥掺上碎草和细沙，加水活匀了，比光用泥巴结实！”
沈老三和沈大牛虽然不明白为啥要这么麻烦，但落落说的，肯定没错！
开工这天一大早，赵铁柱和几个定好的帮工就来了河滩。看到那深挖的地基和旁边堆着的青砖、黄泥、沙土、碎草，还有码放整齐的椽子料，都暗暗点头。这沈家三房，办事是真有条理！
“辛苦各位叔伯大哥了！”沈星落像个小主人，声音清脆，“今天先垒墙脚！我爹说咋干，大家就咋干！中午管饱！”
沈老三被推到前面，看着几个汉子，有点紧张，但还是按照女儿教的，开始指挥：“那……那啥，铁柱，你和老李哥去河边挑水！大壮，二牛，你俩力气大，把黄泥和细沙拌匀了！老栓叔，你把碎草掺进去，再加水活泥！要……要活得像面团一样！”
汉子们应了一声，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挑水的挑水，拌土的拌土，活泥的活泥。粗犷的号子声和铁锹碰撞声在河滩上响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沈星落也没闲着，她帮着林秀娘准备午饭。新买的糙米下了锅，又拿出昨天特意留下的一条肥硕大草鱼，利落地刮鳞去内脏，切成大块。林秀娘则用新买的猪油，在另一个灶上炸昨天剩下的油渣。
很快，浓郁的米香、鲜香的鱼汤味、还有勾魂夺魄的油渣香气，在河滩上弥漫开来！
干活的汉子们闻到这香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闹翻了天，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又快了几分！管两顿饱饭！看这架势，是真管饱，还有油水！
中午，开饭了。 两大桶冒着热气的糙米饭。 一大盆奶白浓香的鱼汤，里面是满满的大块鱼肉。 还有一大盆刚炸出来、金黄油亮、酥脆喷香的油渣！
汉子们捧着堆得冒尖的糙米饭，浇上鲜美的鱼汤，再夹上一大筷子油渣，吃得狼吞虎咽，满头大汗！这伙食，比他们过年吃得还好！
“香！真香！” “沈老三，你家这饭食，没话说！” “落丫头这鱼炖得，绝了！”
沈老三和林秀娘看着大家吃得香，心里也高兴。沈星落则小口喝着鱼汤，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渐渐在地基上垒起一层的、掺了草筋沙土变得格外结实的黄泥墙脚，眼底是沉静的光芒。
安身立命的根基，正在一砖一泥中，牢牢打下。
傍晚，帮工们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散了。临走前都拍着胸脯保证明天还来，一定把墙脚垒得又平又直！
河滩上恢复了平静，夕阳的余晖给新垒的墙脚和堆放的青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沈老三和沈大牛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明天的活计。
阿珩不知何时走到了沈星落身边。他手里拿着那个已经编好的、小巧精致的竹筐。
“这个……给你。”他将竹筐递给沈星落。竹筐编得极其细密结实，边缘还巧妙地收了口，看起来既实用又有些别致。
沈星落有些意外，接过竹筐看了看，确实编得好。“谢了。”她随口道，以为这就完了。
阿珩却没有走开。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他从自己那件虽然破旧但料子明显不差的衣襟内，摸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根簪子。 通体由一种温润细腻的白玉雕琢而成，样式极其简单，就是一根打磨光滑的素簪，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只在簪头处微微收束出一个圆润的弧度。玉料算不上顶级的羊脂白，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内敛的光泽，像凝固的月光。
“这个……也给你。”阿珩的声音依旧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他将玉簪轻轻放在沈星落捧着的小竹筐里。
温润微凉的触感透过竹篾传来。
沈星落愣住了。 玉簪？ 虽然样式简单，但这绝对是贵重东西！他什么意思？ 她猛地抬头看向阿珩。
阿珩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她沾着泥灰和木屑、还有些湿漉漉的发顶，声音低沉缓慢：“……新居……上梁……贺礼。”他似乎很费力地组织着语言，解释着这根贵重玉簪的出处，“……不值钱……戴着……方便。”
贺礼？ 沈星落看着竹筐里那根温润的白玉簪，又看看阿珩苍白脸上那副“这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给你干活时挽头发用”的平淡表情。
装！你接着装！ 她心里的小人又在咆哮。这玉簪再素，那也是玉！跟他之前那三块“石头”一样，都是蒙人的玩意儿！还“不值钱”？骗鬼呢！
但……他这理由找的……新居上梁贺礼？好像……也说得过去？毕竟他借住在自家。
沈星落捏起那根玉簪，入手温凉细腻。她看着阿珩，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哦。谢了。”没有惊喜，没有推辞，平静地收下了，随手就把簪子插在了自己乱糟糟的发髻上，当作一根普通的发簪固定碎发。
那温润的白玉，与她粗糙的衣裳、沾着泥灰的小脸，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阿珩看着她平静地将玉簪插在发间，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根普通木簪，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微微颔首，没再说话，转身慢慢走回了窝棚隔间。
沈星落摸了摸头上那根微凉的簪子，撇撇嘴。管他什么心思，东西是好东西，收了再说！她转身，继续去整理地上散落的篾条，小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
远处的村道上，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缩在树后，正是沈老太。她看着河滩上那已经垒起一层的结实墙脚，看着那堆在夕阳下闪着光的青砖，再看到沈星落头上那根即使隔得远也能看出不是凡品的玉簪（夕阳下那点温润光泽太显眼了），浑浊的老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青砖！瓦房！玉簪！ 三房……三房这是真发达了！发达了却不孝敬她这个老娘！天打雷劈啊！ 沈老太气得浑身发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咒骂着，转身一瘸一拐地往老宅方向走，背影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沈星落似有所觉，停下手中的活计，朝村道方向冷冷地瞥了一眼。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河滩上，新垒的墙脚沉默地卧在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兽。 窝棚里，油灯亮起。 隔间角落，阿珩靠坐在草堆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枚冰冷的铜钱，目光却似乎穿透了草帘，落在外间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落在她发间那一点温润的玉色上。 夜风吹过，带来河水的湿气和泥土的味道。 沈星落坐在油灯旁，小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温凉的玉簪，另一只手，则轻轻按在怀里那三块冰凉的灵石上。 安身立命的基石（墙脚）已筑。 遮风挡雨的殿堂（青砖房）建起。 而未来那扑朔迷离的仙缘（灵石）与眼前这深藏不露的变数（阿珩），如同这手中温凉交织的触感，让她在满足的踏实感中，又隐隐绷紧了一根弦。 新的一天，新的挑战，就在这暮色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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