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内，气氛凝重如铁。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唯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丹陛之上，燕王朱棣端坐于轮椅中，冕旒遮面，看不清神情，但那股无形的威压让每个人都感到脊背发紧。
朱高煦率先出列，他今日身着亲王礼服，更显威严。他没有看身旁不远的林庆云，而是直接面向朱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父王！诸位同僚！海上封锁，日益严峻！佛郎机人狼子野心，已劫掠我沿海三处村落！我军将士枕戈待旦，然水师战船不足，军械短缺，此乃燃眉之急！”他猛然转身，戟指林庆云，目光锐利如刀，“而此人，林庆云！执迷于虚无缥缈之‘醉仙散’，立下军令状，三月之期已至，非但未见其功，反而虚耗大量资财，更闻其炼制之物，于活体实验中毒毙牲畜！此等无能且有害无益之冗务，岂能再容其存续？臣恳请父王，依军令状行事，即刻裁撤百草阁‘醉仙散’项目，所有资源，尽数划归军需！”
他的话语如同战鼓擂响，引得身后一众将领和附议文臣纷纷点头，目光逼视着林庆云。
林庆云深吸一口气，稳步出列。他没有穿着官袍，而是一身半旧的青色工服，上面甚至还沾染着些许实验留下的痕迹。他手中捧着一个木匣，神色平静，目光坦然地迎向朱高煦以及所有质疑的目光。
“王爷，二王子殿下，诸位同僚。”他的声音清晰，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殿下所言，句句关乎军国大事，臣深以为然。破敌之盾与矛，确为当务之急。”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凝：“然，殿下斥臣之‘醉仙散’为‘冗务’，为‘虚无’，臣，不敢苟同！”他猛地打开手中木匣，里面赫然是几卷厚厚的记录册，以及几个小巧的琉璃瓶，瓶中盛放着洁白的粉末。
“此物，便是‘醉仙散’！”林庆云举起一个琉璃瓶，那洁白的结晶在殿内光线映照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此非虚无之念，而是臣与百草阁同僚，历时数月，历经上百次失败，依据先师遗稿，以《化学基础论要》为基，从石脂、硝石等寻常之物出发，一步步合成而得！其合成路径、所有实验记录、成败数据，尽在于此，可供诸位查验！”
他将记录册呈上，内侍转呈朱棣。
“哼！”朱高煦冷笑一声，“区区白色粉末，便能证明其效用？便能抵得上我水师一艘战船？林主事，你莫要故弄玄虚！”
“殿下问及效用，臣正要陈情！”林庆云毫不退缩，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悲愤，“殿下可还记得，半月之前，军械监西作坊，那炸膛的‘回旋炮’？可还记得那名腹部被切开，肠流于外，却因无麻药而活活痛毙的年轻工匠？！”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附议朱高煦的官员：“彼时惨状，声声哀嚎，犹在耳边！若有此‘醉仙散’，那人或许便能免去那地狱般的折磨，或许便能保有一线生机！此非臣之臆测！”
他拿起另一份记录：“此乃‘醉仙散’成功合成后，进行的动物安全与药效实验记录！大小白鼠、家兔、犬只，共计三十七例，于不同剂量下，皆可安然进入沉睡状态，痛觉消失，并于药效过后清醒，无一致死，无一出现严重毒副反应！”他看向朱高煦，一字一句问道：“殿下所指‘毒毙牲畜’，乃臣早期探索天然提取失败之旧事，早已摒弃。不知殿下以此攻讦，是信息滞后，还是……有意混淆视听？”
朱高煦脸色一沉，正要反驳。
林庆云却不给他机会，继续慷慨陈词：“殿下重破敌之矛，然持矛之手若因伤而痛不欲生，乃至枉死，这矛，还能握得稳吗？‘醉仙散’或许不能直接击沉敌舰，但它能让我受伤的将士免受无谓之苦，能让他们相信，即便负伤，身后亦有救赎之望！此等凝聚军心、保全战力之物，岂是‘冗务’二字可以轻辱？！”
他再次举起那琉璃瓶，声音响彻大殿：“王爷！诸位同僚！‘醉仙散’已成！它或许微小，或许不及刀剑耀眼，但它代表了一条路，一条以我华夏智慧，格物致知，造福万民之路！若因此路艰难，见效非速，便轻言放弃，甚至扼杀，臣恐非国家之福，更非王爷设立天工院之初衷！”
“巧言令色！”朱高煦怒喝，“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此物未经实战检验，效用未知，安知不是另一个‘回旋炮’，徒有其表，反受其害？”
“正因如此，臣恳请王爷，给予‘醉仙散’验证之机！”林庆云深深躬身，“臣愿以此身家性命担保，请王爷下令，于伤兵营中，择取自愿之重伤员，试用此药！以实效，证臣之言！以实效，定此物之去留！”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林庆云这掷地有声的回应，这愿意以性命和实战检验为赌注的决绝，将他与朱高煦的理念之争，推向了最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始终沉默，掌握着最终裁决权的燕王朱棣。殿前对决，胜负未分，而那瓶洁白的“醉仙散”，已然成为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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