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实验失败的阴霾尚未在百草阁内散去，朝堂之上的风暴已骤然降临。
谨身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朱棣高踞王座，面色沉静，目光透过冕旒扫视着下方肃立的臣工。林庆云站在文官班列靠后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武将队列前方，那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与压迫意味的视线——属于朱高煦。
议题很快便转向了海防与资源调配。朱高煦率先出列，他今日未着甲胄，一身亲王常服更显威仪，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父王，诸位同僚！近日海上巡哨接连回报，佛郎机人的封锁愈发严密，其武装商船甚至开始抵近我沿海渔村，劫掠粮秣，掳掠人口！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话语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终似有似无地落在林庆云身上。反观我北平，水师战船老旧，数量不足，新舰营造缓慢！为何？非是工匠不尽力，实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铁料、木料、桐油、硝石……各项物料皆捉襟见肘！每一分资源，都关乎前线将士生死，关乎我北平存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的意味：然，就在此等危急存亡之秋，天工院内，却仍有项目在大量耗费本已紧张的资财，研究那虚无缥缈、于破敌无益之物！数月以来，耗费银钱数千两，占用熟练工匠十数名，更调用机巧阁精制琉璃器皿、占用库房珍贵药材无数！结果如何？
朱高煦猛地转身，直面林庆云，目光如炬：林主事，你百草阁的醉仙散，研究至今，可曾救活一名伤兵？可曾击退一艘敌舰？本王听闻，你们最新一次活体实验，数只牲畜皆因心脏爆裂而亡！这便是你所谓的，所谓的吗？！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火，在殿内炸响。一些原本就对醉仙散项目持保留态度的官员纷纷点头附和，低语声在殿内嗡嗡作响。投向林庆云的目光，多了许多质疑与不满。
林庆云感到后背沁出一层细汗。朱高煦的指责，精准地击中了当前项目的软肋——投入巨大，却无立竿见影的成果，甚至出现了致命的失败。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这种的投入，显得尤为刺眼。
二王子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一名依附于朱高煦的将领立刻出列声援，当此之时，一切资源当优先保障军备！水师扩建，火炮铸造，乃当务之急！臣恳请王爷，即刻削减乃至停止百草阁醉仙散等不急之务的用度，将所有人力、物力，倾注于海防建设！
臣附议！
末将附议！
接连几位官员和将领出列，形成了不小的声势。殿内气氛顿时变得对林庆云极为不利。
姚广孝立于朱棣身侧，眼帘低垂，捻动着佛珠，并未立即出声。他在等待，也在观察。
朱棣的目光落在林庆云身上，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林卿，高煦与诸位臣工所言，你有何话说？
林庆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牲畜死亡封锁日紧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他必须拿出更大的决心，将压力转化为最后的动力。
他稳步出列，来到殿中，对着朱棣深深一揖，然后直起身，目光坦然地迎向朱高煦以及那些质疑的目光。
王爷，二王子殿下，诸位同僚。他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殿下所言俱是实情。醉仙散研究，确已耗费资财，且天然提取一路，遭遇瓶颈，活体实验……失败。
他坦然承认失败，反而让殿内喧哗声稍歇。
林庆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失败并非终结，而是指明了另一条路径！臣已确认，天然乌头成分复杂，毒性根深蒂固，难以驯服。臣恳请王爷，给予最后一次机会，准许百草阁转向全化学合成之路！
合成？朱高煦嗤笑一声，林主事莫不是走投无路，开始异想天开了？
林庆云毫不退缩：此路乃臣师张明远手稿中所载正道！以《化学基础论要》为基，从石脂、硝石等寻常之物出发，构筑药物分子，可彻底避开天然毒素！
这时，一位年迈的礼部官员颤巍巍出列：王爷，老臣以为，林主事所言太过玄虚。格物之道，当循序渐进。如此急功近利，恐非正道啊。
另一位户部官员也附和道：如今国库艰难，海上封锁导致税银锐减。若再投入这看不见结果的之路，臣恐得不偿失。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林庆云感觉自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但他依然牢牢把住舵向。
姚广孝终于缓缓开口：王爷，老衲以为，科学探索本就充满未知。天然提取之路虽败，却证明了此路不通。林主事敢于承认失败，另辟蹊径，这份求真精神，正是格物新政所需。
朱棣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林庆云身上。殿内静得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此事关系重大，朱棣终于开口，容朕细思。今日且退朝。
没有立刻的裁决，只有悬而未决的压抑。林庆云知道，这场较量还远未结束。他躬身行礼，退出谨身殿时，能感受到身后朱高煦冰冷的目光。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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