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叟的石屋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块。石猛心口那枚温玉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暖意，混合着雪域红景天的清冽异香，与他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交织，成为这绝望环境中唯一令人心安的存在。然而，屋外无形的杀机却比野狐沟的寒风更加刺骨。
赵破奴领命，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他的任务风险极高——“金帐”是阴山派在野狐沟的核心据点之一，守卫森严，探查那里无异于虎口拔牙。
刘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屋内。阿史那隼依旧靠墙而立，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金雕部的纹饰、王庭的贵人……这一切都强烈地刺激着他，让他急于弄清楚王庭内部的动向以及那位“好兄弟”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云岫守在石猛身边，脸色苍白，眼神专注地观察着伤员的每一点细微变化，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但刘据注意到，她偶尔会无意识地轻轻抚摸腰间原本佩戴温玉的位置，那里现在空荡荡的，她的指尖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枚玉佩和那三片花瓣，对她而言，意义绝非寻常。
毒叟则变得异常安静，不再捣鼓他的药材，只是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地、极其复杂地瞥向云岫，眼神里交织着贪婪、敬畏、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知欲。他似乎在极力回忆或印证着什么，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门外传来极轻微的、有特定节奏的三声叩击——是赵破奴约定的安全信号。
门毡被掀开，赵破奴带着一身寒气闪入屋内，他的呼吸略显急促，眼神却亮得惊人。
“如何？”刘据和阿史那隼几乎同时低声问道。
“查到了！”赵破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兴奋，“金帐里的‘尊贵客人’，是匈奴右贤王麾下的心腹谋士，名叫‘中行説’！此人是汉人降臣，精通汉话和汉俗，深得右贤王信任，为人阴险狡诈，常替右贤王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中行説！刘据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是汉初投降匈奴的宦官，因其对汉朝的了解和怨恨，成为匈奴单于的重要谋士，历史上确有其人！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右贤王……正是阿史那隼那位“好兄弟”的坚定支持者！
阿史那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果然是他！中行説这条老狗！他亲自来这里，绝对没好事！”
赵破奴继续道：“我潜到金帐后方，听到里面隐约的谈话。中行説此行，明面上是代表右贤王与阴山派洽谈扩大战马和铁器走私的规模，但暗中，似乎还在寻找一个人……或者说，一件‘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岫，声音更加低沉：“我听到他提到‘圣山的遗珠’、‘叛逃的祭品’……还说什么‘白鹿的眼睛一直在寻找’……金帐的主人，那个阴山派在此地的头目，似乎对此也很感兴趣，但表示野狐沟鱼龙混杂，需要时间……”
“圣山的遗珠？叛逃的祭品？白鹿的眼睛？”刘据眉头紧锁，这些词语听起来就充满了神秘和不安的气息。他下意识地看向云岫。
云岫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她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石猛，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她搭在石猛腕上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阿史那隼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看向云岫的目光更加惊疑不定。草原萨满信仰中，圣山、祭品、白鹿……这些都是极其核心和隐秘的象征！
难道中行説寻找的“东西”……和云岫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她？！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刘据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心悸。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面临的危险，将远超想象！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沉默的毒叟忽然发出一声极其沙哑、仿佛梦呓般的声音：“白鹿的眼睛……寻找叛逃者……嘿嘿……果然……果然开始了……那个女人带走的……不仅是……”
他的话含糊不清，却如同惊雷般在屋内炸响！
“毒叟！你知道什么？！”阿史那隼猛地转身，一步跨到毒叟面前，目光如刀般逼视着他。
毒叟被他吓得一个哆嗦，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脸上瞬间布满惊恐，连连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疯子胡说八道！你们别问我！”他像是生怕惹上什么天大的麻烦，蜷缩着身体，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去。
但他的失态和只言片语，已经足够印证某些可怕的猜测了。
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云岫的身份，似乎正将她拖入一个巨大的、涉及草原王庭最高权力和神秘信仰的漩涡中心！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在云岫被发现之前！在石猛能移动之前！
“老山参！”刘据猛地想起最关键的事情，“必须尽快找到老山参！否则石大哥撑不住长途跋涉！”有了老山参固本培元，配合云岫的秘药，或许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赵破奴立刻道：“我来时留意到，集市西北角有个‘杂货摊’，摊主是个独眼老汉，据说手里偶尔有些好东西，可以去碰碰运气。另外，‘黑熊’那伙人，也应该知道哪里能弄到。”
事不宜迟！
“我和隼兄去找‘黑熊’。”刘据当机立断，“赵兄，你身手最好，去探探那个独眼老汉的底细，见机行事。老七，你们守好这里，保护好云岫姑娘和石大哥！”
阿史那隼点头，眼中杀意凛然。找“黑熊”，恐怕不止是“找”那么简单了。
赵破奴无声颔首，再次融入黑暗。
刘据和阿史那隼对视一眼，推开木门，大步走入野狐沟冰冷而危险的夜色之中。
集市并未因夜深而完全沉寂，反而多了许多在阴影中进行的交易和勾当。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再次黏了上来，但看到阿史那隼那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弯刀和他毫不掩饰的凶戾气息，大多都识趣地缩了回去。
根据之前的记忆和简单的打听，他们很快找到了“黑熊”一伙通常盘踞的一个简陋窝棚。窝棚里亮着微弱的火光，传出男人粗鲁的笑骂声和女人的啜泣声。
阿史那隼毫不客气，一脚踹开了那摇摇欲坠的破门！
窝棚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黑熊”和那个手腕受伤的瘦高个正围着一个小火炉喝酒，旁边还有一个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谁他妈的……”“黑熊”醉醺醺地骂了一句，回头看到是刘据和阿史那隼，尤其是阿史那隼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狼一般的眼睛，酒顿时醒了一大半，脸上瞬间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二位好汉啊……有……有何贵干？”
阿史那隼根本懒得废话，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黑熊”面前，冰冷的弯刀刀背已经压在了他的喉咙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年份足、带金线的老山参。在哪里能弄到？不说，或者敢骗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酒壶。”
强大的杀气如同实质般笼罩住“黑熊”，他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酒彻底醒了，冷汗涔涔而下：“有……有有有！我知道！独眼张……就是集市西北角那个摆杂货摊的独眼老家伙！他上个月走了狗屎运，收到一支起码五十年的老参，参须完好，好像……好像还真有点金线！他当宝贝藏着，准备卖大价钱呢！”
西北角杂货摊？独眼老汉？和赵破奴去打探的是同一个地方！
刘据心中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除了他，还有谁有？”阿史那隼刀背微微用力。
“没……没了！真的没了！”黑熊哭丧着脸，“那老东西狡猾得很，藏得严实！听说……听说阴山派的吴先生都问过他，他都没舍得卖！好像……好像是在等什么特定的买主……”
特定的买主？刘据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滚！”阿史那隼收回弯刀，冷冷吐出一个字。
黑熊和那瘦高个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窝棚，连那个女子都顾不上了一溜烟跑没影了。
“去西北角！”刘据沉声道，两人立刻转身，朝着集市西北角疾步而去。
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赵破奴已经得手，或者……至少没有打草惊蛇！
然而，当他们快要接近西北角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怒喝声！
“赵破奴！”刘据和阿史那隼脸色同时一变，加速冲了过去！
只见在那个偏僻的杂货摊前，赵破奴正与三四名黑衣蒙面人激烈交手！地上已经躺倒了一两个黑衣人，而赵破奴的手臂似乎也受了伤，动作稍显迟滞。他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细长的、用油布包裹着的物件！
摊子后面，那个独眼老汉已经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眼看是不活了。
而那些黑衣蒙面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招式狠辣，绝非沙蝎帮那种乌合之众，更像是……专业的杀手或者死士！
他们的目标，显然也是那支老山参！或者说，是为了阻止任何人得到它！
中行説？！还是那个神秘挑拨者背后的势力？！
杀机，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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