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光洁的竹席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竹简特有的气息。石玖，或者说现在的刘据，正襟危坐，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他即将面对的是董仲舒，历史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关键推手，汉武帝思想上的重要导师。一个七岁孩童面对这样一位学术泰斗，压力可想而知。更何况，他这个“孩童”的灵魂来自两千年后，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深度与广度远超同龄人，却必须小心翼翼，不能露出丝毫马脚。
“殿下，董夫子到了。”月华轻声通禀。
一位身着素色儒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宫人引导下缓步而入。他身形清瘦，面容古拙，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步履沉稳，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气度。
“臣董仲舒，参见太子殿下。”老者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却极具穿透力。
“夫子免礼，请坐。”刘据努力让自己的童音显得庄重得体，学着记忆里影视剧中的模样抬手示意。他注意到董仲舒行礼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审视。
董仲舒在刘据对面的席上跪坐下来，姿态一丝不苟。他没有立刻开始授课，而是温和地问道：“听闻殿下昨日身体微恙，今日可还安好？陛下心系殿下学业，特命老臣前来。”
“劳烦父皇挂念，也谢夫子关心，据已无碍。”刘据恭敬回答，“能聆听夫子教诲，是据之幸事。”
董仲舒微微颔首，似乎对太子的态度颇为满意。他取出一卷竹简，正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今日，便为殿下讲一讲《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董仲舒的声音抑扬顿挫，开始讲解诗中表达的孝道思想，以及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念。他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将深刻的伦理道德融入生动的历史典故之中。
刘据听得非常认真。董仲舒的讲解固然精妙，但他更关注的是这位大儒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的信息，以及他对汉武帝、对时局的潜在态度。董仲舒强调“孝道”，尤其是对君父的绝对忠诚，这无疑契合了汉武帝加强中央集权、树立绝对权威的需要。石玖心中了然，这正是“独尊儒术”背后的政治逻辑。
讲解告一段落，董仲舒看向刘据：“殿下可有所感？”
这是一个考校。刘据心念电转。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平庸，那不符合太子身份；更不能惊世骇俗，暴露自己。他决定在“神童”的范围内，展现一点超越年龄的“悟性”。
“回夫子，”刘据稚嫩的声音带着思考的意味，“诗中孝心，感天动地。据闻夫子曾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儿臣侍奉君父，亦如诗中子女侍奉父母，当竭尽心力，以报生养教诲之恩。然…”他故意顿了顿，露出一点孩童的“困惑”，“若…若父母有所误解，子女当如何自处？是如诗中般哀恸陈情，还是…默然承受？”
这个问题看似天真，实则尖锐。董仲舒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没料到年幼的太子能提出如此触及核心的问题。他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此问，甚有见地。孝道在心，亦在行。父母若有误解，子女当以诚心、以实情、以恭敬反复陈明，此非忤逆，乃大孝也。然言辞需谨慎，行为需端正，不可因辩白而失礼，因急切而忘形。所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保全己身以图将来尽孝，亦是智慧。”
“保全己身以图将来尽孝…”刘据低声重复，心中震动。董仲舒这番话，几乎是点明了未来可能出现的父子猜忌危机下的生存之道！这位大儒，对宫廷的暗流并非毫无察觉。他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吗？
“谢夫子教诲，据明白了。”刘据郑重地行了一礼，将这份提醒深深刻入心底。
课程继续进行，刘据表现得谦逊好学，偶尔提出一些符合年龄但又略显深刻的问题，让董仲舒眼中赞赏之色渐浓。
课毕，董仲舒告退。刘据恭敬地送至书房门口。望着董仲舒远去的背影，刘据心中稍定。这位儒家大师，或许可以成为未来一个潜在的、需要谨慎争取的盟友，至少，他今日的提点是善意的。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回书房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回廊转角处，一个身影迅速缩了回去。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刘据几乎可以肯定，那人穿着的是中低级宦官的服饰，绝非太子宫或皇后宫中的常侍。
又是监视！刘据心头一紧。栗姬？还是其他对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的势力？这深宫之中，果然处处耳目。
他不动声色地回到书房，对侍立一旁的月华低声道：“月华姐姐，方才回廊转角，似有人窥视。”
月华脸色微变，显然也察觉到了：“殿下放心，奴婢会留意。宫中各殿，常有些不安分的耳目，殿下日常言行，还需多加谨慎。”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在接触朝臣或议论国事时。”
刘据点点头。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些人的注视之下。董仲舒的课业内容，恐怕很快也会传到某些人的耳中。那个关于“父母误解”的问题，不知会被如何解读？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刘据年幼的身躯。他走到窗边，望向未央宫层层叠叠的殿宇飞檐。阳光灿烂，却照不透这宫墙深处的阴影。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编织属于自己的信息网和防御体系。
改变命运的征程，从适应这无处不在的窥探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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