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这座位于渭北高原、远离长安喧嚣的离宫,此刻却成为了整个帝国权力风暴的中心。汉武帝刘彻在此斋戒禳灾,却突感眩晕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让本就因“荧惑守心”而紧绷的朝野彻底沸腾。流言蜚语裹挟着恶毒的暗示,如同无形的毒瘴,弥漫在宫阙之间。
太子宫内,刘据斋戒三日,面容清减,眼神却异常清亮。他面前摊开着一份由月华紧急送回的甘泉宫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皇帝眩晕前后,祭坛周围的人员动向、器物摆放,甚至风向变化等琐碎细节。刘据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字里行间仔细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破绽。
“殿下,”月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们在甘泉宫洒扫祭坛下层的粗使宫人回报,皇帝眩晕前一刻,他正低头整理祭坛下方供桌的帷幔时,似乎瞥见上方祭坛边缘…有极微弱的、不同于烛火和香烛的蓝绿色反光一闪而逝!当时他以为是眼花了,未敢声张。”
蓝绿色反光?祭坛边缘?刘据的心脏猛地一跳!祭坛乃神圣之地,所用器物皆有规制,多为青铜、玉器、漆器,绝无可能产生蓝绿色反光!除非…是人为放置的异物!
“那反光位置,具体在祭坛何处?皇帝站立的位置又如何?”刘据追问,语速极快。
“据那宫人说,反光点约在皇帝左前方三尺处,祭坛边缘的蟠龙纹饰附近。陛下当时正面对祭坛主位,躬身行礼,眩晕时身体似向左前方微倾…”
左前方三尺…蟠龙纹饰…刘据脑中飞速构建着祭坛的三维图景。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成形:有人将某种能产生特殊反光的微小物件,比如打磨过的铜绿矿石碎屑,或特殊涂料的残迹,巧妙地放置在皇帝行礼时视线可能扫过的祭坛边缘!当特定的光线角照射其上,便会折射出刺目的蓝绿色光芒!这种突如其来的、超出常理的强光刺激,加上皇帝本就因斋戒清减、忧思过重而神经紧绷,极有可能瞬间引发眩晕甚至短暂失明!
这不是天灾,是精心设计的人祸!目的就是要在最神圣的时刻,制造“天象示警”的假象,坐实“荧惑守心”的凶兆,并将矛头引向“妨主”的太子!
“江充…栗贲…檀何!好毒辣的手段!”刘据眼中寒光四射。对方利用光影原理制造生理不适,嫁祸于天象,其心可诛!这需要极其了解祭坛环境、光线变化,并能近距离接触祭坛布置的内应!
“立刻让甘泉宫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秘密检查祭坛蟠龙纹饰附近!特别是那些不易清扫的缝隙、纹路凹陷处!寻找任何不属于祭坛本身的细小异物!尤其是带有蓝绿色泽的金属碎屑、矿石粉末或特殊涂料的残留!找到后,立刻秘密封存,送交本宫!”刘据斩钉截铁地下令。这是反击的关键物证!
“诺!”月华领命,立刻着手安排。
就在刘据全力追查祭坛异物的同时,一道来自甘泉宫的旨意传至东宫:“陛下口谕:太子纯孝,斋戒祷祝,朕心甚慰。然天象不测,朕躬违和,心系社稷。着太子即刻移驾甘泉宫,侍奉汤药,以慰朕心,兼习观禳灾祈福之礼。”
侍奉汤药?习惯禳灾之礼?刘据接到旨意,心头一凛。这绝非简单的父子温情。父皇在眩晕之后,在流言最盛之时召他前往甘泉宫,其用意深不可测!是考验?是观察?还是…引蛇出洞?甘泉宫此刻如同龙潭虎穴,江充、栗贲、檀何等人必然虎视眈眈,等待着他自投罗网,甚至可能布下新的陷阱!
但君命难违,他必须去!而且,这也是他亲自探查现场、寻找反击机会的唯一途径!
刘据没有片刻犹豫,恭敬领旨。他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只带了月华和几名绝对可靠的护卫,轻车简从,直奔甘泉宫。
甘泉宫的气氛肃穆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焚香的气息。刘据在宦官的引导下,穿过重重殿宇,来到皇帝静养的寝宫外。苏文早已在门口等候。
“殿下,陛下刚服了药,精神尚可,请您进去。”苏文低声道,眼神复杂。
刘据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带着七分孺慕、三分忧虑,轻轻步入寝殿。
殿内光线略暗,汉武帝刘彻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常,甚至比在长安时更添了几分深沉的审视。他静静地看着刘据走近,没有说话,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体违和,儿臣忧心如焚,日夜祷祝,今见父皇气色稍复,心中稍安。”刘据走到榻前,恭敬地行大礼,声音带着哽咽,情真意切。
刘彻的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良久,仿佛要将他看穿。刘据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自己的头顶、脊背,带着冰冷的探究。
“起来吧。”刘彻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难为你一片孝心。
“为父皇祈福,儿臣心甘情愿,何言清苦。”刘据起身,垂手侍立,目光关切地落在刘彻脸上,“父皇可感觉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无妨,老毛病了,忧心国事,一时气血不畅罢了。”刘彻轻描淡写,话锋却陡然一转,目光如电射向刘据,“朕听说,长安城中,因朕此番不适,流言四起,甚至…牵连到东宫?”
来了!直指核心!刘据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委屈:“父皇明鉴!儿臣…儿臣惶恐!儿臣在宫中,只知父皇龙体欠安,忧心如焚,日夜抄录《孝经》祈福,对外间流言蜚语,实不知情!更不知…不知为何会牵连到儿臣!”他抬起头,眼圈微红,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冤枉的激愤,“儿臣自问,自册立以来,谨遵父皇教诲,勤学修德,孝顺母后,不敢有丝毫懈怠!岂敢…岂敢有半分僭越不敬之心?此等无稽之谈,不知是何等居心叵测之人散播,意图离间天家父子,动摇国本!请父皇明察,为儿臣做主!”
刘据的回应,情真意切中带着激愤,将自身姿态放到最低,将矛头引向“居心叵测之人”,并巧妙地扣上“离间天家父子”、“动摇国本”的大帽子。同时,他强调自己“勤学修德”、“孝顺”的行为,正是对“失德”流言最有力的反驳。
刘彻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如意。儿子的表现,几乎无可挑剔。那份委屈和激愤,不像作伪。但…帝王的多疑根植于骨髓。这份“完美”,在“荧惑守心”的阴影下,反而让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分。
“你…倒是有心了。”刘彻的语气听不出褒贬,“‘荧惑守心’,乃天象示警。朕斋戒于此,便是欲上承天意,下安黎庶。然祭坛之上,突感眩晕…此兆,太子以为如何解?” 他将天象与自身眩晕联系起来,抛出了一个极其敏感、几乎等同于问“灾异是否因你而起”的问题!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苏文等侍立的宦官大气不敢出。这是赤裸裸的试探,甚至是逼迫!
刘据的心跳如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绝不能认!绝不能表现出任何与“灾异”有关的联想!必须将话题引向积极、祥瑞的方向!
他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无比的诚恳和一丝“恍然大悟”般的激动:
“父皇!儿臣愚钝,于天象谶纬所知甚浅。然儿臣闻听父皇眩晕,心急如焚,遍查古籍,于《河图》残篇中偶见一句:‘荧惑摇光,非必主凶;若遇甘泉,地脉通灵,或可化戾为祥,转危为安!’”
“荧惑摇光…甘泉…化戾为祥?”刘彻眼神微动,显然被这个从未听过的说法吸引了。
“正是!”刘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父皇!甘泉宫,甘泉宫!此地名中便有‘甘泉’二字!父皇在此斋戒禳灾,正是应了‘甘泉’之象!父皇祭坛感召天地,虽一时气血微动,岂知非是地脉灵气涌动,与天象相激,正欲涤荡灾厄之兆?”
他向前一步,语气更加热切,仿佛真的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儿臣斗胆揣测,父皇此番‘不适’,非凶兆,实乃大吉之先兆!是甘泉地脉感应天子至诚,正欲喷薄而出,以无上灵泉,化解荧惑戾气,庇佑我大汉江山!此乃天佑父皇!天佑大汉之明证!”
刘据这番说辞,纯属临时杜撰,但结合“甘泉宫”的名字和皇帝在此斋戒的事实,听起来竟有几分歪理。他巧妙地利用了皇帝对祥瑞的渴望和对灾异的恐惧,将一次可能的谋害事件,强行解释为“地脉通灵”、“化戾为祥”的吉兆前奏!这不仅是在为自己开脱,更是在给皇帝一个体面的台阶下,满足其禳灾成功的心理需求!
刘彻的目光锐利地盯着刘据,似乎要分辨他话语中有几分真意,几分机智。寝殿内落针可闻,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良久,刘彻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呵…‘甘泉化戾’?太子倒是…别出心裁。” 他既未肯定,也未否定,但那紧绷的气氛,却似乎随着他这句听不出喜怒的话,而稍稍缓和了一丝。
“儿臣惶恐,只是心忧父皇,胡言乱语…”刘据连忙低头,掩饰住眼中的紧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苏文快步走到门边,低声询问了几句,脸色微变,转身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宫人…宫人在祭坛下方蟠龙纹饰的缝隙中…发现了几粒极微小的…蓝绿色的铜锈碎屑!似非祭坛本身之物!”
来了!月华的人得手了!刘据心中狂喜,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和疑惑:“铜锈碎屑?祭坛神圣之地,每日清扫,怎会有此污秽之物?”
刘彻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猛地坐直身体:“呈上来!”
一名宦官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锦帕包裹的小碟进来,碟中正是几粒闪烁着诡异蓝绿色光泽的铜锈碎屑。
刘彻死死盯着那几粒碎屑,又猛地抬头看向祭坛方向,眼中寒光暴涨!他不是傻子!祭坛每日由专人清扫维护,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外来的、色泽诡异的碎屑!而且,位置就在蟠龙纹饰附近!再联想到自己眩晕前那瞬间的刺目反光…
“查!”刘彻的声音如同冰封的怒雷,带着滔天的杀意,“给朕彻查!昨日至今晨,所有接近过祭坛之人!所有经手祭坛布置之物!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这秽物的来源!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祭坛上,装神弄鬼!” 他盛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殿内每一个宦官宫女,最后…若有深意地掠过刘据。
刘据垂首肃立,心中却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步,成了!异物被发现,父皇的怒火被成功引向了祭坛的“装神弄鬼”者!暂时转移了对他“妨主”的猜疑。但危机远未解除,江充和栗姬必然还有后手,而父皇那最后的目光,也表明他并未完全打消疑虑。
父子间的第一场暗涌交锋,在甘泉宫弥漫的草药气息中,在“蓝绿碎屑”引发的雷霆震怒下,暂时告一段落。但风暴的引信已被点燃,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刘据知道,他必须在这座危机四伏的离宫中,在父皇的眼皮底下,找到足以钉死江充和栗姬的铁证,才能彻底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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