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河东粮案真相的密报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王夫人所在的增成殿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宫门紧闭，一片死寂，弥漫着大祸临头的恐慌。而宣室殿内，汉武帝刘彻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案头，摆放着廷尉赵禹和骠骑将军霍去病联名呈上的详细奏报，以及如山铁证：河东仓吏的供词、郭氏粮商部分被截获的账簿、查获的劣质粮样、与袭击现场箭簇风格吻合的武器碎片，还有指向太中大夫王遂庇护“私兵”、收受巨额贿赂的关键证词。人证物证，环环相扣，指向清晰。
“好…好一个王遂！好一个王夫人！”刘彻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他宠爱的妃子，她的兄长，竟敢把手伸进帝国的命脉——军需粮草！为了私利，不惜掺沙掺假，祸害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更勾结私兵，袭击官军，嫁祸大将军卫青！这已不是简单的贪墨，这是叛国！这是动摇国本！
“陛下息怒…”侍立一旁的苏文等宦官吓得大气不敢出。
“息怒？朕如何息怒！”刘彻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朕待王家不满！王夫人温柔解意，朕给了她荣宠！王遂，朕给了他官职！他们就是如此回报朕的？！勾结奸商，蛀空军粮，构陷忠良！其心可诛！其行可灭！”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刘彻此刻的杀意，是真实的。王家的所作所为，不仅挑战了他的权威，更触碰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底线——军队的稳定和对外战争的保障！
“传旨！”刘彻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太中大夫王遂，贪墨军资，勾结奸商，纵容私兵袭击官军，构陷大臣，罪不容诛！着即革去官职，打入诏狱，严加审讯，依律论处，夷三族！”
“王夫人王氏，”刘彻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瞬间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御下不严，纵容亲族，难辞其咎！着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永巷！增成殿一应宫人，交由掖庭令严审，凡有牵连者，一律严惩不贷！”
“河东郡涉案官吏、奸商郭氏及其党羽，由廷尉赵禹、骠骑将军霍去病全权处置，务必除恶务尽，追缴赃款，以儆效尤！”
“另，大将军卫青，督管军需虽有失察之微瑕，然忠心体国，战功赫赫，此次更蒙受不白之冤。赐金千斤，帛千匹，以示抚慰！”
一连串旨意，如同雷霆霹雳，瞬间传遍宫闱内外。王遂被打入死牢，家族面临灭顶之灾；曾经风光无限的王夫人被剥去华服，如同破布般被拖入永巷冷宫；增成殿内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掖庭令的酷吏们如狼似虎地涌入；河东郡更是掀起腥风血雨，大批贪官污吏和奸商被锁拿问罪。
朝堂震动，人心惶惶。谁也没想到，一场针对卫霍集团的阴谋，最终却以王家的彻底覆灭而告终。霍去病和卫青的声望，在此次雷霆反击中不降反升。而那位深居宫中、年仅七岁的太子刘据，其在这场风波中扮演的角色，也成为了许多人心照不宣的猜测。能如此精准地找到突破口，并配合宫外进行致命一击，这绝非一个普通孩童所能为！
张汤得知消息时，正在御史台衙署内枯坐。当减宣面如死灰地向他禀报王家结局时，他手中的笔“咔嚓”一声被生生折断！指尖刺破，鲜血染红了竹简，他却浑然不觉。
完了！王遂这个蠢货！王夫人这个废物！不仅没能扳倒卫家，反而把自己全家都搭了进去，还彻底暴露了！张汤心中又惊又怒，更有一种被抛弃的冰冷寒意。王家倒台，意味着他之前在宫闱中通过王夫人这条线布置的力量，几乎被连根拔起！更可怕的是，皇帝虽然暂时没有动他，但那份不信任和警告，已经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大人…我们…”减宣的声音带着恐惧。
“慌什么！”张汤强作镇定，但声音的沙哑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王家自取灭亡，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失察而已！”他必须立刻切割，撇清与王家的关系，“告诉下面的人，把嘴都给我闭紧！任何与王遂、王夫人有关的往来，统统给我抹干净！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椒房殿那条线…那个叫碧荷的棋子，立刻处理掉！绝不能让她落到别人手里！”
“是！属下马上去办！”减宣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张汤独自坐在昏暗的衙署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染血的案几。刘据…卫子夫…霍去病…他咀嚼着这几个名字，眼中充满了怨毒和忌惮。这次他输了，输得很难看。但他张汤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隐忍和狠毒。他必须蛰伏，必须等待，等待下一个机会，一个能将太子和卫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机会！
椒房殿内，气氛却与外界截然不同。卫皇后听闻王家覆灭、自己沉冤得雪的消息，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精神也好了许多。月华在向她详细禀报时，巧妙地隐去了刘据在其中的关键作用，只说是大将军和霍将军明察秋毫，加上陛下圣明，才揪出了真凶。
“好…好…”卫皇后拉着刘据的手，眼中含泪，“苍天有眼，恶人终有恶报！我儿这些日子受惊了。”她怜爱地抚摸着刘据的小脸。
刘据依偎在母亲身边，扮演着劫后余生的孩童模样：“母后安康，坏人伏法，儿臣就放心了。”心中却无半分松懈。张汤还在，栗姬还在，那双假山后的阴冷眼睛还在！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给月华使了个眼色。月华会意，找了个由头退下。很快，她带着两名绝对可靠的健壮宦官，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那盆关键的秋海棠。
“娘娘，月华说得对，这花土是该换了，奴婢们这就抬出去处理掉。”一名宦官说着，小心翼翼地连同花盆一起端了起来。
碧荷在不远处整理物品，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手中的玉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碧荷，你怎么了？”卫皇后闻声看去，关切地问道，“脸色这么难看？可是身体不适？”
“奴…奴婢…”碧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语无伦次，“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小心…”
刘据冷眼旁观，知道碧荷的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崩溃。他需要的时机，到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人在阻拦什么人。紧接着，一个尖细焦急的声音隐约传来：“…奉张大人之命，有急事寻碧荷姑娘…”
张汤的人！来得真快！显然是来“处理”碧荷这个暴露的棋子的！
刘据眼中寒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指着碧荷，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惊惶和“发现秘密”的恐惧，大声喊道：
“母后！是她！是她要害您！儿臣看见了！那天她在花盆里偷偷放了东西！就是那盆花！月华姐姐说要换土，她就吓成这样！外面…外面还有坏人要来找她！他们是同伙！他们要杀碧荷灭口！”
刘据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椒房殿鸦雀无声！卫皇后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糠筛的碧荷。殿内所有宫女宦官的目光都聚焦在碧荷身上，充满了震惊和怀疑。
月华反应极快，立刻厉声喝道：“拿下碧荷！保护娘娘！”那两名抬花盆的宦官立刻放下花盆，如猛虎般扑向碧荷，将她死死按住！
与此同时，殿门被推开，一个张汤派来的心腹小宦官正想闯进来，看到殿内情形，尤其是被按倒在地的碧荷和那盆被指证的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抓住他！”月华再次下令，守在殿门的侍卫早有准备，一把将其揪了进来！
“娘娘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小宦官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不关奴婢的事…是…是张大人…是张大人让小的来…来寻碧荷姑娘…说…说有要事吩咐…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人赃并获！物证毒土花盆！人证被现场抓获的张汤心腹！再加上碧荷崩溃的反应和刘据的“亲眼所见”！一条清晰无比的毒害皇后、杀人灭口的证据链，在椒房殿内瞬间形成！矛头直指御史大夫张汤！
卫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碧荷和那小宦官：“好…好一个张汤！构陷忠良在前，如今竟敢…竟敢谋害本宫！来人！将这二人押下去，严加看管！本宫要亲自面见陛下！”
“诺！”
一场发生在深宫、意图毒害国母的惊天阴谋，在太子刘据的“童言无忌”和早有准备的布局下，被当场戳破！人证物证，铁案如山！
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未央宫，最终传到了正在为王家覆灭而震怒的汉武帝耳中。当刘彻得知张汤竟敢指使宫女在皇后调理的花土中下毒，并试图杀人灭口时，这位雄主的怒火彻底被点燃，达到了顶点！
“张——汤——！”宣室殿内，刘彻的咆哮声震得梁柱簌簌作响，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朕念你往日微功，对你一再容忍！你排除异己，构陷大臣，朕只当你手段酷烈！如今，你竟敢将毒手伸向朕的皇后！伸向朕的后宫！你这是要造反吗？！”
如果说王家触碰的是国本，那么张汤此举，则直接挑战了皇权的尊严和皇帝的逆鳞！谋害国母，等同谋逆！
“传旨！”刘彻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彻底毁灭的意志。
“御史大夫张汤，居心叵测，阴险歹毒！先有失察偏信，几致忠良蒙冤；今更胆大包天，竟敢指使宫人谋害皇后，罪证确凿！实乃国贼！着即革去所有官职，打入诏狱！着廷尉、宗正、御史中丞非张汤一系者三司会审！查抄其府邸！凡有牵连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贷！”
“掖庭令！给朕彻查宫中！凡与张汤、王遂、栗姬有瓜葛之宫人宦官，一律清理！朕的未央宫，容不得这些魑魅魍魉！”
“椒房殿宫女碧荷，助纣为虐，谋害皇后，凌迟处死！张汤所派之宦官，同罪论处！”
这一次的旨意，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张汤的政治生命，连同他的肉体生命，在皇帝的盛怒下，宣告终结。等待他的，将是诏狱中最残酷的刑罚和最彻底的清算。一场针对宫闱的大清洗，也正式拉开序幕。
当廷尉府的缇骑如狼似虎地冲进御史台衙署，将面如死灰、再无半分往日威风的张汤锁拿而出时，整个长安城都为之噤声。权倾一时的酷吏头子，就这样轰然倒塌。
太子宫内，刘据静静地听着月华禀报张汤下狱、碧荷伏诛的消息。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御史台的方向。扳倒了张汤，剪除了王夫人，宫内进行着大清洗，短期内，针对他和母亲的直接威胁似乎解除了。这无疑是一场重大的胜利。
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张汤是倒下了，但那双假山后的阴冷眼睛的主人——栗姬，似乎因为隐藏得更深，暂时未被波及。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历史的走向。张汤虽死，但汉武帝晚年任用酷吏、猜忌储君的政策土壤并未改变。一个张汤倒下去，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江充”站起来。巫蛊之祸的阴影，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太子刘据的头顶。
“月华姐姐，”刘据的声音平静而深远，“打扫干净屋子，是为了迎接新的客人。告诉我们在宫外的人，留意…一个叫江充的赵国邯郸人。若发现其踪迹，立刻报我。”
“江充？”月华记下这个陌生的名字，虽然不解，但毫不迟疑，“诺！”
刘据的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未央宫深处。他知道，废了一个王夫人，倒了一个张汤，远不是终点。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心，短暂的平静，往往意味着下一场更大风暴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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