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夜,总比别处更沉,更死寂。前日佛堂血字惊魂,太后称病闭宫,连诵经声都歇了,此处的荒芜便愈发肆无忌惮,如同溃烂的伤口,无声地蔓延。枯枝败叶在黑夜里伸展着扭曲的影子,唯有那口位于院落最偏僻角落的枯井,像一只盲了的巨眼,空洞地对着灰霾的、无星无月的天空。
井口石栏破损,覆着厚厚的、滑腻的青苔,散发着一股经年累月积攒下的、混合着腐土、死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的味道,令人作呕。
几个被临时抽调来的小太监,提着气死风灯,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和不情愿,磨磨蹭蹭地清理着井口丛生的杂草。灯光昏黄,在他们惨白的脸上跳动,更添几分鬼气。淘枯井,尤其是在冷宫这种地方,本就是宫里最晦气的差事之一,更何况近日宫中流言四起,都说宸妃娘娘的冤魂不散,四处显灵。
沈娇娇披着一件玄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站在离井口几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太监们动作。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空荡荡的,却仿佛还残留着金殿之上那片染血碎瓷的冰冷触感,和萧珩那双震惊到近乎破碎的眼眸。
她是苏璃。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铁水,早已浇铸进她的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每一段骨骼,都在嘶吼着这个名字。如今需要的,不再是细碎的线索、模糊的记忆,而是铁证。能砸在所有人面前,砸碎一切虚伪面具的、最硬的铁证。
这口井……玉蔻临死前,手指的方向,除了那个未写完的“慈”字,似乎……也微微偏向这边。而当年宸妃“坠楼”身亡后,关雎宫旧物被匆匆处理,许多不起眼的小东西,据说都被弃入了冷宫的废井。
“动作快些。”她的声音在冰冷的夜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井底淤泥,给本宫一寸寸地翻清楚。若有东西,立刻呈上。”
太监们吓得一哆嗦,不敢再怠慢,连忙架起简易的辘轳,将绑着铁耙的木桶缓缓放入深不见底的井中。绳索摩擦井壁的声音,咯吱咯吱,在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听得人牙酸。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压抑。只有辘轳转动声、井下隐约的水声(或许只是回声)、以及太监们粗重的喘息声。寒风卷过,吹得人气死风灯摇晃不定,仿佛有无形的影子在光线边缘游弋。
许久,木桶终于被艰难地绞了上来。桶里盛满了近乎墨色的、粘稠腥臭的淤泥,里面混杂着腐烂的树叶、碎石、以及一些看不清原本面目的破烂絮状物。
“倒出来,仔细翻找。”沈娇娇命令道,声音依旧平静。
太监们苦着脸,将淤泥倒在井边事先铺开的油布上,忍着恶臭,用细棍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一连几桶,都是些污秽不堪的垃圾。
就在太监们几乎要绝望,以为今晚注定徒劳无功时——
一个年轻太监手中的细棍,忽然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他下意识地用棍尖一拨,那东西从淤泥里显露出来一角,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黯淡的、不同于周围污物的光泽。
“娘…娘娘!”小太监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惶恐,“好像…好像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沈娇娇上前一步,目光锐利。那似乎是一块玉佩的一部分,被厚厚的泥污包裹,看不清具体形状,但那点微弱的光泽,却透着一丝不凡。
“捞出来,洗干净。”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
小太监连忙用铁耙小心地将那物件从淤泥中钩出,放到清水桶里涮洗。泥污渐渐褪去,那物件的真容逐渐显露——
是半枚玉佩!
通体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即便在昏暗中,也能看出其质地温润细腻。玉佩被从中一分为二,断裂处参差不齐,显是遭受过巨力撞击。而残留的这半枚,正好是一只鸾鸟的尾部和小半片舒展的羽翼!雕刻极其精美,鸾尾的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半枚鸾佩的镂空处,竟然紧紧地缠着一缕几乎已褪成灰白色的丝线,丝线下,悬挂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同样是白玉雕成的金铃!金铃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绿色锈痂,铃舌似乎已被锈死,纹丝不动。
沈娇娇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伸出手,几乎是从小太监手中夺过了那半枚鸾佩。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玉质,以及那缠缚的、脆弱的丝线。
她拿起玉佩,举到眼前,借着摇晃的灯光,仔细审视着那断裂的缺口——那形状……那弧度……
她从袖中(实则是贴身暗袋)取出另一物——那枚从骊山断魂崖碎石间找到的、边缘还沾染着暗红血迹的鸾佩残片!
在周围太监惊恐的注视下,她将两片残佩,小心翼翼地、朝着断裂的缺口,缓缓贴合——
严丝合缝!
分毫不差!
这半枚从枯井淤泥中捞出的鸾佩,与断魂崖那半枚,正是完整的一体!正是宸妃苏璃当年从不离身、据说在她“坠楼”时碎裂的那枚鸾凤和鸣佩!
巨大的冲击让沈娇娇指尖微微发颤。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落在那枚缠在佩上、锈迹斑斑的小小金铃上。
她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去铃身上的部分锈痂和污渍。借着灯光,隐约可见那微小的铃身上,似乎用极细的刀工錾刻着几个几乎被磨平的小字。
她凑得更近,屏住呼吸。
是四个小篆——“璃珩同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狠狠敲在她的心上。
璃与珩。苏璃与萧珩。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和嘲弄。
“这铃铛倒是有趣,”她仿佛自言自语,指尖拈起那枚锈死的小金铃,对着灯光看了看,“可惜是个哑的。”
说着,她竟随手将这块刚刚拼合、证实了可怕真相的鸾佩残片,连同那枚锈铃,如同对待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般,随意地系在了自己宫装裙摆的绦带上!
残佩垂落,贴着绯色的裙裾,那抹刺眼的惨白和依旧附着的污渍,显得格格不入。那枚锈死的金铃,也随之轻轻晃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响着好玩~”她理了理裙绦,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戴了一件新首饰。
然后,她转过身,裙摆拂过地面,似乎打算离开这污秽之地。
就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裙摆上那枚鸾佩残片随之摆动,那枚锈铃无意间轻轻撞上旁边井沿一块翘起的、坚硬琉璃瓦碎片——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空灵、如同冰泉滴落玉盘的铃声,蓦然响起!
虽然极其短暂,却清晰地刺破了冷宫的死寂!
那枚锈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金铃,竟在这一撞之下,震落了铃舌关键部位的锈痂,发出了声音!
而且……那音色……那音调……
沈娇娇的脚步猛地顿住!
萧珩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冷宫的月亮门洞下。他显然刚到这里,或许是被淘井的动静引来,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面色在远处宫灯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也听到了那声短暂的清鸣。
那声铃响……异常耳熟……并非寻常铃铛的杂乱声响,而是极其精准的一个乐音——
是《凤求凰》古琴曲开指的第一个音,“宫”音!
萧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是同时,他负在身后的右手,那道被青瓷碎片划伤、刚刚结痂的伤口,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阵刺痛,仿佛被那声铃音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沁出,染红了绷带,一滴殷红的血珠溢出指尖,悄然滴落,无声地渗入井边滑腻的青苔之中。
他猛地抬手,看向自己莫名渗血的手掌,再霍然抬头,目光如同穿透夜幕的利箭,死死钉在沈娇娇裙摆上那枚鸾佩和那枚重获声音的金铃上!
他的脸色在夜色中变得异常难看,薄唇紧抿,呼吸陡然急促,眼底翻涌着极度震惊与某种难以置信的狂澜,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一字一句,砸在冰冷的空气里:
“这曲子…”
“…朕只教过一人。”
《凤求凰》的开指调,是他当年在关雎宫,握着苏璃的手,一个音一个音,亲自在古琴上点拨的。普天之下,唯有她,能将铃音做得如此精准,暗合琴律。
铃声已歇。
井口腥气弥漫。
血珠在苔藓上洇开一点暗色。
唯有余音,如同鬼魅,缠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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