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稀薄的日光艰难地穿透冥王府上空常年不散的阴霾,给冰冷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边。李晚晴醒得极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昨夜那沉甸甸的账册和对牌就放在枕边,如同一个不容回避的宣告,搅得她心潮起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乌木对牌冰凉的触感和南宫陌指尖的温度。那句“一切有本王”在耳畔反复回响,既是强大的后盾,也是沉甸甸的压力。
她起身,洗漱更衣,特意选了一件颜色稍显稳重、料子却依旧普通的藕荷色襦裙。今日不同往日,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角落默默无闻的庶妃,而是需要直面这王府内务的“女主人”。这份体面,不是给自己看的,是给那些即将面对的下人看的。
小盈伺候她梳头时,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与担忧:“王妃,您真的要去……管那些事吗?听说以前的管事可凶了,那些婆子小厮也不是好相与的。”
李晚晴对着模糊的铜镜,将一支素银簪子稳稳插入发髻,声音平静:“王爷既吩咐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是好是歹,总要试过才知道。”
用过早膳,她并未立刻召集人手,而是将自己关在内室,摊开了那几本厚重的账册。纸张泛黄,墨迹新旧交错,记录着冥王府近年来的各项开支用度。从米面粮油、炭火灯油,到器具添置、人员月例,琐碎庞杂。
她没有急着去挑错,而是先静下心来,一页页翻看,试图从这些枯燥的数字和条目中,摸清王府运作的脉络,以及……可能存在的暗流。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墨香和尘埃的味道,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李晚晴看得极为仔细,眉心微蹙。她确实未曾系统学过中馈之道,但在李家后院那些年,看惯了嫡母如何克扣用度、如何做花账糊弄父亲,加之她本性聪慧细心,对数字颇为敏感,倒也并非全然不懂。
看着看着,她的指尖在某几项采购条目上缓缓停顿下来。
京城东市上好的银霜炭,采购价似乎比市价高出近三成,且采买量极大,远超她所知的王府用度。还有,几样寻常的药材采购,记录模糊,只有总价,并无明细,那金额却显得有些不寻常。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这些,就是南宫陌口中的“懈怠欺瞒、阳奉阴违”吗?还是……更深的东西?
合上账册,她闭目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计较。
“小盈,”她唤道,“去请管家过来一趟。”
冥王府的管家姓周,约莫四十余岁,面相看着敦厚,眼神却透着精明。他是南宫陌从军中带回的老人,腿脚有些不便,据说是在战场上为南宫陌挡过箭,因此颇得信任,府中杂事一向由他打理。
周管家很快便到了,态度恭敬却并不谄媚:“王妃召老奴前来,有何吩咐?”他自然也知晓了王爷将内务对牌交给了这位新王妃的消息,心中虽有诧异,面上却丝毫不露。
李晚晴让他坐下,语气温和:“周管家不必多礼。王爷将府中事务交予我,我年轻识浅,日后还需管家多多帮衬提点。”
“王妃言重了,此乃老奴分内之事。”周管家垂首应答,滴水不漏。
“我初看账目,有许多不明之处,想向管家请教。”李晚晴拿起账册,看似随意地指了几处,正是她方才觉得有疑的地方,“譬如这银霜炭的采买,价格似乎比市面贵上不少?还有这几笔药材开支,记录似乎有些简略了……”
周管家眼皮微微一跳,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看得如此之细。他略一沉吟,答道:“回王妃的话,王府用度不同寻常百姓,采买皆是上等货色,价格自然稍高。且王爷畏寒,去岁冬日书房地龙又曾修缮,炭火耗费巨大。至于药材……王爷旧伤不时复发,府中常备些药材,具体明细,恐需询问负责采买的赵管事。”
回答得合情合理,几乎挑不出错处。但李晚晴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及“赵管事”时,那一闪而过的微妙神情。
她不动声色,依旧温和笑道:“原来如此,多谢管家解惑。既如此,便请管家将府中所有仆役的名册、职司安排,以及近三个月各项采买的明细账目都取来与我瞧瞧。再传我的话,巳时正,所有不当值的下人,到前院回廊下集合,我有话要说。”
周管家心中暗凛,这位王妃娘娘,看来并非只是走个过场。他恭敬应下:“是,老奴这便去办。”
不到巳时,前院回廊下已稀稀拉拉站了二三十号人。冥王府人丁不旺,仆役本就稀少,且多是些沉默寡言、神色麻木的老兵或粗使下人。他们三三两两站着,低声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回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厅门,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疑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他们都听说了,那位替嫁进来的、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妃,突然得了王爷的青睐,要掌管府务了。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能掀起什么风浪?怕是王爷一时兴起,拿她当个摆设罢了。
厅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晚晴缓步走出。她今日未施粉黛,衣着素净,却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她手中并未拿着那显眼的对牌,只是空着手,目光平静地扫过廊下众人。
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审视,有观望,也有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李晚晴在廊下站定,声音清晰,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见:“今日召大家前来,别无他事。王爷已将府中内务交由我打理,日后一应事项,皆由我处置。”
人群中有细微的骚动,但无人出声。
“冥王府规矩森严,想必各位都清楚。”她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和,却隐隐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尚不熟悉,但有几条原则,需先行言明。”
“第一,忠于职守,各司其职。王府不会亏待任何尽心做事之人。”
“第二,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去地地方不去。”
“第三,严禁懈怠,严禁欺瞒。以往如何,我暂不追究。但从今日起,若再有阳奉阴违、中饱私囊之事,无论何人,一律依府规严惩,绝不容情!”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在某些眼神闪烁、面露不屑的人脸上稍作停留。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让被看到的人没来由地心中一虚。
“当然,”她话锋一转,语气稍稍缓和,“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王爷与我都看在眼里。例如,负责浆洗的张婆子,上月及时发现库房漏雨,上报避免了损失,当赏月钱半贯。”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衣衫陈旧的老婆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她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从未想过会得到奖赏,还是由王妃亲口提出。
“还有,负责书房外洒扫的小厮柱儿,”李晚晴目光转向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面黄肌瘦的小厮,“连续三月,从未迟到早退,洒扫之处一尘不染,亦赏月钱三百文。”
那小厮愣在原地,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这几句赏罚分明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顿时激起了涟漪。下人们面面相觑,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这位新王妃,似乎并非一味严苛,也并非对府中事务一无所知?她连一个洒扫小厮的勤勉都注意到了?
李晚晴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初步的震慑与怀柔已经达到效果。她不再多言,只淡淡道:“各自散去做事吧。各处的管事,午饭后将各自辖区的详细账目和人员安排报到我院里来。”
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低声议论的焦点,已从不以为然变成了对新王妃的猜测与衡量。
李晚晴暗暗松了口气,掌心已微微出汗。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下午,各处的管事陆续前来汇报。李晚晴端坐厅中,周管家垂手侍立在一旁。她仔细听着,不时发问,问题往往切中要害,让几个本想敷衍了事的管事惊出一身冷汗,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轮到采买处的赵管事时,已是日头偏西。赵管事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看着便是一副精明相。他呈上账本,语气看似恭敬,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
李晚晴翻看着采买账目,与早上看的总账一一核对。忽然,她指着一项问道:“赵管事,这初十那日采购的‘老山参’两支,计价五十两,为何在库房登记册上并无此物入库记录?据我所知,王爷近日也并未服用此等参材。”
赵管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王妃明鉴,这人参乃是预备着冬日给王爷进补所用,暂时收在采买处的私库里,未曾录入大库。”
“哦?私库?”李晚晴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王府采买,一应物品皆需登记造册,入库分发皆有定例。何时允许设立‘私库’了?那私库在何处?其中还有何物?账目何在?”
她一连串问题抛出,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步步紧逼。
赵管事额角开始渗出细汗,支吾道:“这……这只是为了方便,以往皆是如此……账目……账目稍后便整理送来……”
“不必稍后了。”李晚晴放下账本,声音微冷,“现在便去取来。周管家,你派两个人,跟着赵管事一起去,将所谓‘私库’中的所有物品,全部清点清楚,立刻抬到库房登记入库,不得有误!”
周管家心中一震,立刻应道:“是!”当下便点了两个健壮的家丁。
赵管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腿肚子有些发软,求助似的看向周管家,周管家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见。
厅内气氛一时凝滞。其他还未汇报的管事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看着那位端坐上位、面色平静却手段雷厉的王妃,心中那点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敬畏。
李晚晴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赵管事。
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赵管事不过是个小卒子,他背后是否还有人?那账册里隐藏的更多秘密又是什么?
然而,就在她以为今日立威已成,只需等待清点结果时,一个被派去跟着赵管事的小厮连滚爬爬地跑了回来,脸色惊恐,声音发颤:
“王妃!王妃!不好了!赵管事他……他刚出院子没多远,就、就突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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