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对徐炎道:“这个谷少爷看来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你可要小心些。”徐炎道:“我又没有惹他,小心些什么?”徐宁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说你不惹他,人家就不可以欺侮你了?”徐炎道:“他富家公子家财万贯,我哪有什么壁让他眼红?等等,你是说,清儿?”
徐宁点了点头,“看这架势,他父子俩对这武林盟主之位是志在必得,咱还是尽量不要跟他起什么争执的好。”徐炎道:“怎么见得?”徐宁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连霹雳堂的人也来了?”徐炎道:“刚才我确实也有些奇怪,这霹雳堂传承数百年,在江南武林确是名声不小,据说以火药暗器见长。虽说不上是邪门黑道,但行事亦正亦邪,黑白两道、官府江湖都有来往,绝称不上是名门正派的。不知道这英雄大会怎么把他们也请了来。可后来一想,许是谷老爷子交游广,特来给他贺寿的。”
徐宁道:“你说得不错,不过这寿宴既然和英雄大会碰在了一起,哪还有谁是专门来拜寿的。”徐炎道:“你是说他们是谷老爷子特意请来助威的?”徐宁道:“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没看刚才卢大侠他们对那姓雷的不冷不热的吗?”徐炎道:“那是因为卢大侠以前没听过他吧,何况我看卢大侠对他也挺敬重的。”徐宁笑道:“你不想想,连你都听说过,卢大侠会没听说过?”徐炎有些惊讶,“你是说卢大侠是故意装作不识?”
徐宁道:“必然是这样。据我听说,这次英雄大会本就是由谷老爷子发英雄帖召集,他家资雄厚,为人又慷慨豪爽,自然是交游遍天下,黑白两道都有他的朋友。虽说他还不敢明目张胆请邪门黑道的人来,但像霹雳堂这样亦正亦邪的门派,他请来助阵可说是正得其便。像这些人,咱们师父那样的正派人士向来看不上,平日也不交往,他们到时自然是鼎力支持谷老爷子当盟主的了。”徐炎道:“想不到为了争个盟主之位,竟要这么煞费苦心!”徐宁道:“还不止呢,你看咱离着泰安还有百十里,谷老爷子就派了他的宝贝儿子赶过来相迎,就是为了感激给他祝寿?鬼才信呢,还不是为了笼络人心助他当盟主?”
徐炎道:“难道天下英雄就真那么听他们的?”徐宁叹道:“要想人人都做到‘天下为公’,谈何容易。我师父已死,你师父也不在,眼下能跟他争这盟主之位的,也就‘南天一剑’江天远了。你看他一副以主人自居的样子,仿佛盟主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一样。唉!反正现在到了他家的地面上,咱还是谨慎些好。”徐炎道:“我知道了,尽量不去招惹他便是。卢大侠他们走远了,咱们快些追他们去。”
说罢两人快马加鞭,不一会儿追上了众人。徐炎见卢南鹤走在最前面,却已收住了马缓步而行,其余人也缓缓跟在他身后。
卢南鹤皱着眉若有所思,低声自语道:“这些官军不去守济南府,却都调到泰安来干什么?山东官军向来是总兵刘泽清一家独大,谁又能调得动他?”吕乘风道:“管他做什么的,满洲鞑子屡次犯我中原,横行惯了,这番要是遇上,正好会他一会,让他知道咱们中原武林的手段!”
谷风道:“吕前辈切不可鲁莽,这些鞑子的骑兵端的厉害的紧。”焦猛道:“吕大哥说的对,怕他个鸟!咱纵然不能冲锋陷阵打退清军,但斩他几员大将,砍他几颗人头却是不在话下的。”雷鸣震也道:“对,我们雷家的独门火器晚辈也带了一些,少时助各位英雄杀鞑子,正得其用。”
他们霹雳堂雷家久在江南,又历来不是什么正派,在江北并没有什么名气。此次受邀参加英雄大会,雷公展可谓是受宠若惊,是以早早来到泰安,又让儿子跟谷风倾心结交,又同各路武林人物广为来往。虽说武林盟主的位子他是不敢想的,但至少也要借此在江湖群雄前出出风头,让江湖上知道霹雳堂的名头。是以此次谷风出来迎卢南鹤他们,雷鸣震执意跟随,此时听得他们谈话,也是毫不犹疑出言附和,似恨不能立刻与众人一道大战清军,一展霹雳堂雄风。
谷风白了他一眼,摇头道:“两年前那次清军入塞,也杀到了山东,不但攻破了济南府,连德王都掳去了,这事大家听过吧。”众人默然不语,看来是都听过这事的。
谷风见大家沉默了,格外有了精神,“当时我可是站到城头见过金兵的阵势的,那些鞑子骑兵飞驰过来,当真是疾如风烈如火,马刀一横,借着快马冲击之势,砍瓜切菜似的就把一颗颗脑袋砍下来了,明军根本挡不住。”欧阳明道:“既是谷少爷这么说,咱们还是谨慎些,早些赶到泰安为好。”可其余人听他言语之间似有夸耀清兵之意,均觉大是不该。卢南鹤他们知道他年轻好胜,无非有意显弄自己见闻广博,所以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徐炎却忍不住了,打马上前,徐宁想拦没有拦住。
“听你这么说,这些鞑子杀我百姓还杀得好了?”
谷风冷冷道:“这位是谁?这么多前辈英雄尚未说话,却哪里钻出你来?”卢南鹤笑道:“这位是范老英雄新收的高徒,徐炎徐师侄,日后你们同辈之间还要多亲近才是。”徐炎却不理会,“我自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可是侠义之心也未尝敢忘,真要是碰上了鞑子兵,就算不敌,也要奋力与之一战。”焦猛赞道:“说得好!”谷风脸色铁青,正欲发作,忽听得背后人马喧腾,显然又一路军马逼来,只是被一座土丘挡住,尚未看到人影。
欧阳明惊道:“莫非清兵来得这么快?”焦猛跃下马,伏地一听,“少说得有两三千人,半数是骑兵。”欧阳明道:“咱还是先避一避吧。”焦猛道:“怕他怎的?”欧阳明辩驳道:“我也不是说怕他们,只是咱可不能硬碰硬,还是先避其锋芒,待他大队过尽,咱们再击他后尾,斩他几颗人头。”
正说着,土丘后面道路尽头转出一拨人马来。谷风远远一望他们旗色,笑道:“不是清兵,是官军。想来是别的地方的官军也在往泰安府聚集。诸位无须担心,泰安附近官军大小头目多半与我家相识,待我前去看看,定然可保无虞。”他这话说来,又神气不少,仿佛就是众人的救星一般。
“各位只管先走,我和雷兄去看看。”古风说完带了雷鸣震回马便走。刚走了两步经过徐炎身侧,忽然转头说道:“徐兄,适才小弟言语多有不当,徐兄一席话振聋发聩,小弟惭愧的紧,日后还要跟徐兄多请教才是。不知徐兄愿不愿一起去?”
徐宁轻轻拉了拉他衣角,示意他不要去。徐炎心道:“我刚刚大义凛然地说了那么一番,若临到事来却退缩不前,岂不是成了只会空谈大话,徒惹人耻笑。”当下不理徐宁的阻拦,昂然道:“走!”打马一鞭,抢在前头便奔了出去。
谷风见了,自然不甘其后,快马追了上去。他的马快,转眼便超到徐炎前面。这时对面的官军也已蜂拥而至,谷风于马上抱拳问道:“在下泰安府东岳山庄谷风,敢问各位军爷也是东平府的官兵吗?”只听对面官军一面骂咧咧道:“什么东岳西岳山庄水庄的,老子是济南府的官军,还不快让开!”一面脚下丝毫不停,黑压压涌来,扬起尘土漫天。
谷风大惊道:“糟了,这不是东平府的兵!”雷鸣震急道:“咱们快退吧!”谷风却被这阵势吓到了,一时愣在了那里。
徐炎见这些官兵惊悸慌乱,一路狂奔,像是在逃命一般,远远望去足有几千人之多。若是原路折回,片刻之间就会被他们赶上踏为肉泥,当即指着道路山坡喊道:“往那边退!”说完在火龙驹的臀上重重抽了一鞭,那马长嘶一声往山坡奔去。雷鸣震和徐炎也不迟疑,纵马狂奔。
徐炎在马上回头望去,只见大队官兵如潮水般涌过,转眼间追上了前面的卢南鹤几人,很快便淹没在视线之外,看不见了。
徐炎正在三步一回头,为范清华他们担心,忽听雷鸣震喊道:“徐兄小心!”徐炎回过头来,猛觉好似从云端坠落,座下马一个踉跄倒地,自己也被甩出了老远,摔得灰头土脸,浑身剧痛。
原来是一股官军追上山来,扔绊马索绊倒了他的马。这时另几个官军也瞅准机会,绊马索一拉将谷风和雷鸣震的马一一绊倒。谷风的马跑的最快冲在最前,却不想这小山坡后边乃是一处断崖,谷风被绊倒处离断崖仅不足两丈,谷风正要勒马急停,谁料马被绊倒自己也被猛甩出去,正好甩下断崖。
官军将徐炎和雷鸣震的马匹拉起便要牵走,原来他们是为夺马而来。徐炎来不及出手夺回,瞥见那匹火龙驹也因离断崖太近收势不及,前脚已然触到断崖边上,眼看便要滑下去。徐炎知道这是一匹万中无一的宝马,想都没想一个纵跃过去,伸手抓住了马尾,使尽平生气力向后一拉,堪堪止住了它的滑落之势。那马似乎也受了惊吓,回身暴躁不已的上下纵跃,嘶鸣不止。徐炎一个不防,竟被它一撞滑下断崖。
那群官兵见了这举世罕见的宝马,早已是两眼放光,纷纷拿着绳索一拥而上。那马却分外惊恐焦躁,奋起四蹄踢飞了几名靠上来的官兵,扬长而去。那群官兵哪里肯舍,骂骂咧咧追了上去。徐炎只一手扒住断崖边上,刚要努力爬上去,忽听下面一个声音喊道:“救我!救我!”
徐炎低头一看,原来在右下方,谷风抓着崖壁上伸出的一株枯松,被山风一吹左右摇动。那枯松想是被他猛然下坠之势一拉,已然劈开一半摇摇欲断。本来若有借力之处,以谷风的武功不难上去,但此刻他却一动不敢动,生恐稍一用力折断枯枝坠下去,此时看到徐炎,登时如见了救星,也不管之前的芥蒂,朝他大声呼救。
徐炎见了,生怕他有失,顾不得先爬上去,将身子往右一移,把一只脚伸了过去,谷风立马一把抱住。他这一动果然那枯枝“喀拉”一下应声而断,谷风更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不放手。徐炎被他沉重的身躯一坠,手上一个没抓住,一下子滑了下去。
谷风一声惊嚎,幸而刚落下三尺徐炎又抓住一块略略凸出的岩石,说是凸出但宽还不足展开五指。徐炎咬紧牙死死抓住,直感觉一只胳膊就要断掉,再也使不出力气向上攀登。他心知这样下去绝坚持不了片刻,而谷风见四下崖壁光秃秃再无借力之处,只是死死抱住他腿,嘴上不住的喊:“抓紧啦!千万别松啊。”
徐炎眼看难以坚持,崖顶雷鸣震赶过来,探头喊道:“谷少爷!徐兄!你们没事吧!”谷风斥道:“废什么话!快想办法救我们!”雷鸣震连忙脱下外袍,撕做布条结成短绳抛给徐炎,徐炎刚想伸一只手抓住,谷风怒道:“笨蛋!先拉我上去!”雷鸣震一怔,将手中短绳往边上一挪,伸向下边的谷风。他这绳子结的仓促本就不长,要趴下身来才将将伸到谷风头顶。饶是如此,如果徐炎想,只需一伸手仍能抓住,但他唯恐雷鸣震这样趴在崖边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于是咬牙坚持着等谷风先上去。
谷风一手抓住了绳头,仍抱住徐炎腿的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往下一拉,徐炎本已是强弩之末气力已竭,这一下再也坚持不住,手下一滑跌下去了。
谷风生恐他下落时情急翻脸抓住自己,伸脚在崖壁上轻轻一点,往一边荡了开去。雷鸣震使尽浑身力气才没让自己被谷风拖下崖去,一点点将他拉了上来。
谷风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坐在崖边一动不动愣愣出神。好一会儿雷鸣震才小心翼翼问道:“谷少爷,咱们是不是下去看看?兴许徐兄还有救?”谷风回过神来,没好气道:“还看什么?早没命了!”雷鸣震道:“我刚才从上面看过了,这是个阶梯形状的断崖,这第一阶其实不高,下面又是密密丛丛的树林,或许徐兄命大,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谷风霍地站起,不耐烦道:“好!你要逞英雄,你就下去吧。”雷鸣震不敢得罪他,窘道:“我,我不是那意思。你说的是,他多半是活不了了,还是不去了吧。”
正在这时,忽听得得马蹄声响,谷风喜出望外,“这宝贝果真有灵性,还真找回来了。不枉我疼它一场。”雷鸣震回头一看,果见那火龙驹飞驰而来,谷风上前抱住它脖子甚是亲热。忽见它后臀之上插着一只羽箭,一道血迹顺着后腿直流下来,想必是那群官兵拿他不住,被他挣脱逃离,恼羞成怒之下发箭射它。
谷风对这匹宝马爱如性命,平日里精粮细料喂养,别说让他受伤,就是擦破点皮也要将家中养马仆役打个半死,如今见它受了箭伤,怎不心疼?一面咬牙恨恨道:“这帮有眼无珠的鸟兵,看我回去告诉我爹,定然揪出你们来,叫你们拿命来偿!”一面轻轻帮爱马拔出羽箭,敷上随身的金疮药。好在这箭入肉不深,想是它奔跑迅速,待箭射到时其势已衰,因而伤的并不算重。
那马敷好药后疼痛稍减,忽地嘶鸣一声转头向崖边奔去,谷风怎么拉也拉不住。它到崖边低头向下望了望,声声长嘶在下面山谷中回响,忽又扭头欲走。谷风斥道:“畜生!要上哪儿去,还不给我老实一点!”火龙驹不理会他的话,只是要挣扎要走。谷风从未见他这么不听使唤,死命抓住缰绳,怒道:“畜生,找死吗?再要胡闹,看我不大鞭子抽你!”说完,当真扬起一鞭子,抽在了它的身上。火龙驹人立而起,又是嘶吼一声,谷风再也拉扯不住,被它挣脱,沿着断崖边跑去了。
雷鸣震问:“怎么办?”谷风怎肯失去心爱宝马,道:“追!”
徐炎朦胧中只觉一股重重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气味难闻,继而便觉得浑身疼痛,缓缓睁开眼来,便发现一匹神骏火红的大马正低首不住地抚弄他脸,看来是为了叫醒他。
徐炎看了看四周,松柏茂密,树下常年落下的松针叠了厚厚一层,自己则躺在松针之上。徐炎努力去回想,只记得自己跌落断崖,之后便什么记不起了。其实一切便如雷鸣震所说,这断崖并不算高,跌落之时又经密密匝匝的松柏树枝阻挡,卸去了大半下落之势,落地时又正好落在厚厚的松针层上,因此身上除了被松枝刮破衣服和处处擦伤之外,倒不曾受什么致命伤。
徐炎勉力坐了起来,抚摸着火龙驹的头,大为感动,“你是专门跑下来找我的吗?”火龙驹将头在他脸上不住摩擦,徐炎道感慨道:“好朋友,真要谢谢你了,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在这荒山野谷里,被狼叼去吃了也说不定呢。”
火龙驹不住向自己背上回望,低声鸣叫。徐炎心领神会,“你是要带我离开这里吗?”火龙驹低鸣示意。徐炎道:“那辛苦你了朋友。”徐炎想要试着起身,但刚一动,浑身筋骨似是散了架一般剧痛难忍,炎啊了一声,没能起来。火龙驹见了,张嘴咬住徐炎腰带,将他提了起来,轻轻放于三丈远外的一块平坦岩石上,而后俯身跪于石下。
徐炎见了,心下感激,“多谢你了。”爬到马鞍上伏下,火龙驹甚通灵性,知他身上有伤,不敢奋蹄狂奔,收束住性子驮着他慢慢向山谷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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