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句话的功夫,几人便到了太极宫门前。
徐炎这是第一次来太极门,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广梁朱漆大门,雕梁画栋,两边的围墙足有丈高,门内殿宇相连,心中啧啧称奇,暗道想不到这太极门如此厉害,凭这太极宫的气势恢宏,足可跟武昌和襄阳的王府相媲美了。
原来有明一朝,自太祖朱元璋开国以来,就尊奉道教。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取皇位后,更是尊道教为国教,将真武大帝尊为朱家天下的守护神,武当山成为了皇家道场,终大明一代香火不绝,好生兴旺。灵虚子于此创建太极门,虽只是武当支派,但当地的宗室王爷和地方官员也是倍加尊崇。虽说此时大明已然到了风雨飘摇的末世,可是对于太极门却从来不吝赏赐,短短几十年间,太极宫从初创时的一座小道观,一路扩建成了如今这片恢弘宫宇。
卓子凡早安排守门弟子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中门大开,两队太极门弟子鱼贯而出列在道旁,一个三十左右浓眉秀目的中年弟子大步走出门来,远远地拱手行礼道:“几位前辈和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卢南鹤笑道:“子清,你如今是越来越有掌门弟子的风范了。跟我们还弄这么多礼数作甚,不是见外了吗?”来人正是太极门的大弟子华子清。
华子清道:“家师正在闭关不能亲迎,怠慢了诸位已是心有不安,诸位都是家师的挚交好友,弟子唯恐招待不周,快请宫内奉茶。”焦猛笑道:“子清啊,自打你当了掌门弟子,还真是变化不小啊,礼数多了,说话也文绉绉了,听着不自在,哪像当年我跟你们几个称兄道弟切磋武功的时候?”
华子清笑道:“那时候年少无知,不懂规矩,师父为这事没少训斥过我们呢。”吕乘风道:“你这人啊,自己野惯了也就算了,还竟带着这些年轻人跟你学着没规矩,人家太极门是一等一的大派,子清以后是要继任掌门的,老跟你那么混还了得?”焦猛颇为自得地笑道:“这就叫‘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我老焦就是这么个人,想喝酒就喝酒,想放屁就放屁,自由自在活得痛快,才不枉了这一世呢。”吕乘风斥道:“闭嘴!道家庄严之地,你说的什么浑话!”华子清笑道:“无妨,焦大侠乃真性情之人,晚辈佩服的紧。”
忽听一个声音道:“阿宁!”接着就见原本立在众人身后的徐炎箭步上前,紧紧抓住了华子清身后一个人的手。那人也一脸欣喜,道:“阿炎,你也来了。”这人和徐炎一般十七八岁年纪,但身材清瘦,面目俊朗,不问可知是他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邓宁,如今叫邓子宁的了。
徐炎只紧紧握着他的手,但见他十余年不见,出落得相貌英俊气度潇洒,比之自己如今这副狼狈样子,不知强过多少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徐炎才道:“这些年,在这里都还好吗?”邓子宁微笑道:“好,一切都好。”焦猛在一旁看了呵呵笑道:“这小子,一路上除了跟我说几句话,从来都跟个闷葫芦似的,笑脸更是没见过一回。还是第一次见他高兴成这个样子。”卓子凡道:“那是自然了,人家从小玩大的,又十年不见了,怎能不高兴?换我都得跳起来了呢。”焦猛拈须笑道:“好,真好。”
华子清道:“咱们先到里面去,再叙思念之情不迟。”邓子宁听到大师兄的话,忙应道:“是。”徐炎也才不好意思道:“小弟大喜之下有些失态,请华师兄见谅。”华子清道:“哪里,这些年,邓师弟可真没少念叨你呢。少时定叫你们好好叙谈一番。”
华子清将众人引入知客堂坐定,命师弟奉上香茶,又相互寒暄了一番。
正说着,忽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范师妹来了吗?”接着一个女子闪进门来,徐炎见这女子年约二十,容色秀丽,满座之人似乎只有自己不认识。范清华见了这女子,脸上也现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孙师姐!”走上前去牵着她手。
华子清笑道:“师妹,你还是改不了这莽撞性子,几位前辈面前,如此没规矩。”那女子嘟嘴道:“哼,我哪里有你懂规矩了?我又不用当掌门,操那么大的心。”焦猛打趣道:“师侄女,你现在就气他吧,这子清要是真当了掌门,就得出家,到时候看你怎么办。”那女子听了,两颊通红,嗔道:“焦三叔,你为老不尊,看我以后还睬不睬你。”焦猛呵呵直笑,吕乘风在一旁免不了又白了她一眼。
那女子环视一眼,走到徐炎面前,“这一定是邓师弟时常挂在嘴边的徐世兄了?”徐炎忙答礼道:“是,在下徐炎。”邓子宁从一旁介绍道:“这是孙云珠孙师姐,是师父的女儿,我来太极门这些年,多蒙了孙师姐的照顾。”孙云珠笑道:“邓师弟,你怎的也学得跟大师兄一样了,要说照顾,大师兄和卓师兄才真的照顾你呢,我可不敢当。你不嫌我脾气坏老欺负你就不错了。”
华子清看天色已晚,说道:“晚辈已吩咐后厨,少时在‘知乐堂’设下便宴,为诸位接风洗尘。”吕乘风道:“不必了,只需给我们安排几间干净房舍,我们随便吃些便是。”华子清道:“那怎么行?几位难得大驾光临,晚辈岂能不尽地主之谊?再说,晚辈和几位前辈师兄几年没见,正想借此机会多多请教呢。”卢南鹤笑道:“华师侄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吕兄说的是,令师闭关正在关键时候,太极宫上下必定忙个不可开交,我们远来叨扰已经过意不去,这宴就免了,都早些休息才是。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走,等明日令师出关后,再把酒言欢不迟。”
孙云珠也道:“要吃你们吃去,反正我和范师妹不去,我们好几年不见了,还要好好说会儿话呢。”华子清道:“师妹!”卢南鹤道:“就听师侄女的吧,一切等明天再说。”华子清见他们执意如此,只得转头对一个弟子道:“方师弟,你立刻带师弟们打扫客房,安排诸位大侠休息,再吩咐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给送到房中去,不可怠慢。”
那弟子应了声是,刚要走,孙云珠道:“且慢,范师妹这边就不用安排了,她就和我住在一起就行。”华子清道:“也好吧,你那里可算得这太极宫最上等的‘客房’了,正适合范师妹居住。”范清华道:“太搅扰孙师姐了,我还是去客房住就可以了。”孙云珠不容她分说,拉着她的手就走,边走边说道:“跟我还客气什么?”话音未落,范清华已是被她“拖”到了门外。
焦猛望着她们背影,笑道:“子清,你瞧孙姑娘这性子,这么多年就一点没变嘛。”华子清道:“她从小被师父娇惯坏了的,改不了了。”邓子宁走上前去,向华子清行礼道:“师兄,我与阿炎也是十多年没有见过了,今夜正好就也让他住在我和卓师兄的房里吧。”华子清道:“这,你们久别重逢,要住在一起也是应该的。只是邓师弟,今晚你和卓师弟不是还要为师父护法值夜吗?”邓子宁道:“请师兄放心,卓师兄值前半夜,我是后半夜,绝不会误了事的。” 卓子凡道:“这个简单,今晚我索性我值一整晚就是了。”
华子清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略一迟疑,道:“既是邓师弟和徐兄难得相聚,罢了,就破一回例吧。眼下事务繁多,其他师弟都各有安排。卓师弟,今晚你就多辛苦一下。”邓子宁欲待推辞,但卓子凡连说无妨,他也不便众人面前拂了他一片热心,就拉着徐炎一起向他和华子清道了谢。
徐炎口中称谢,心中却是不解,怎么范清华和孙云珠住一起就痛痛快快,自己和邓子宁住一块,就要“破例”了?华子清没看出徐炎的疑惑,让卓子凡和邓子宁带徐炎去他们的住处,自己亲自引领其他人去客舍了。
太极门弟子所居的房屋在太极宫的东路一座跨院里,而邓子宁的住处却不和大家在一起,而是在大院西侧的一座偏院里,靠近太极宫后殿冲霄殿。
一路走来的路上,邓子宁借着闲谈已跟徐炎说了个大概。这冲霄殿是他师父孙朝宗平日习武修道之所,按说是断不许外人靠近的,何况今日又是师父闭关的最后一天,大师兄担了好大的干系,才答应让他来这里住的。
徐炎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对华子清的体谅和信任颇为感激。来到他们居处后,卓子凡对徐炎道:“这座小院原不是住人的,是我们太极门储存兵器之所,因我负着看管之责,索性就腾出一间小屋,直接搬到这里住了,邓师弟他不嫌我烦,愿意过来跟我一起住。”邓子宁道:“可别听他胡说,是我跟别的师兄弟们住不惯,卓师兄好心带我上这边来住的。”
徐炎点了点头,对卓子凡道:“阿宁自小孤苦,这么些年孤身在外,多亏卓师兄照顾了。”卓子凡笑道:“这有什么,我也是穷苦出身,正好跟邓师弟合得来。”屋子里没有单独的床,只有一条长炕,上面铺着两床被褥。邓子宁道:“阿炎,你先把行李放下,在这休息下,我去方师兄那里去给你拿床被褥来。”
徐炎待邓子宁走出去后,悄声向卓子凡道:“卓师兄,我想冒昧地问你件事?”
卓子凡道:“哦,何事?”
“你和阿宁是因为什么事不与其他同门住到一起,搬到这里来住?不会就是住不惯那么简单吧。”
卓子凡一讶,“邓师弟没跟你说吗?”
徐炎摇了摇头,卓子凡笑道:“哦,也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他既不说,我也不便多嘴,其实我劝你也不要问了,他不说必定是不愿提起,你们好友这么多年没见,难得今日相逢,就不要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听这话,徐炎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显然卓子凡是不会说的了,是以徐炎心中虽然急于知晓,却也忍住了没问。
“这太极宫如此辉煌庄严,弟子们的居舍想必也不差,可是这里却这般简陋,卓师兄为了阿宁,肯一起在这里吃苦,真是让小弟既感且佩,请受小弟一拜。”徐炎说完就要拜倒。卓子凡连忙拦住他,道:“徐兄万万不可如此,些许小事而已,如此见外,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你们这是干嘛呢?”邓子宁已经抱着一床被褥走了进来。徐炎不知怎么说,卓子凡道:“没什么,我就是把要把我的铺挪到边上,好让你们哥俩挨在一起,你这好兄弟就谢个不停,跟你一样,是个老实人。”
邓子宁笑了笑,道:“阿炎,卓师兄古道热肠,你无须见外。”卓子凡待他们收拾安顿好,拿起佩剑就往外走,“一会儿他们就把饭送来了,你们吃完饭好好休息下吧,我得去换班了,不然刘师弟该等急了。”
邓子宁道:“师兄,何不一起吃了饭再去?”卓子凡道:“不了,我去后厨拿些干粮带着就好了,为师父护法是大事。”
他刚走出门,邓子宁忽然想起一事,道:“师兄!”
卓子凡回过头来,“嗯?”
“多谢师兄好意了,今夜你真不用替我值夜,子时我就会去替你。”
卓子凡微有不悦,道:“你们俩也真是的,说了多少遍,举手之劳而已,怎的总是如此见外。”说完也不容邓子宁再说什么,关上门径直走了。
不一会儿,后厨火工道人将饭菜送来,一盘炒猪肝,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炒芸豆,外加四个馒头。徐炎一路劳顿,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抓起一个馒头就大嚼起来,邓子宁则稳稳坐好,将一个馒头掰开,拿一半在手里,撕着一块一块地轻轻放入嘴中,偶尔夹一口菜细嚼慢咽。
邓子宁只吃了一个馒头便说饱了,将剩下的馒头和饭菜都让与了徐炎,他们从小玩大,心意相通,徐炎也就不客气的吃了。
吃过饭后,他们便谈天说地的聊了起来。
徐炎先是跟他说了自己这些年在两湖之地东闯西荡的经历,见过的奇闻异事乃至这些年战乱频仍老百姓生灵涂炭的苦难,除了和范争雄的事以外,他恨不能将两人离别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一股脑都说给邓子宁听。
邓子宁也真是好耐性,一直微笑着聚精会神的听着。看似孤独离群的人都是这样,并不是不爱说话或者不会说话,只是没有找到愿意倾诉的人。
徐炎一打开话匣子,直讲了好几个时辰仍意犹未尽,邓子宁笑道:“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说了这么半天也该累了。”徐炎一挠头,讪讪笑道:“我光顾着说了,忘了你一会儿还要值夜,是该休息下了。”邓子宁道:“我倒没什么,师父闭关这些日子,我和卓师兄时常轮值守夜,都习惯了。”
徐炎忽道:“令师孙道长明天就能出关吗?真想早点见到他。”邓子宁奇道:“怎么,你也想见师父?是有什么事吗?”徐炎自觉失言,忙道:“啊,没有,孙道长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谁不仰慕,我早就想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了。”邓子宁笑道:“放心,很快就能见到了。你先歇着,我再去看看库房的门是否锁牢。”
徐炎等邓子宁出去,刚脱完鞋袜,准备躺下,忽然邓子宁推门回来,“阿炎,我看了看,也快月近中天了,反正歇也歇不了多久了,不如出来走走吧。”徐炎听了一边穿鞋一边道:“都怨我没分寸,话说的太多了。”邓子宁道:“你看你又来了,今夜月色不错,白天没有机会,正好趁这会功夫,四处转一下,也欣赏欣赏太极宫的景致。”
说话功夫,徐炎已穿戴好,想要拿着那把“寒渊”一起,这些天这把刀像长在他背后一样,须臾不敢离身,邓子宁笑道:“出来走走你拿兵器干什么,又不是家丁巡夜。”徐炎犹疑了一下,道:“也是,总是在外赶路,都快成习惯了。”便把刀连同包裹收好放于墙根,邓子宁锁好门,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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