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六。上午没有课,我窝在床上,一口气读完了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合上书页时,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书中那些潮湿压抑的叙述,一同浮沉于乌沉沉的云霭之中,莫名感到被理解。这本书,后来成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心灵慰藉,尤其是那句:“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了全新的过去,而且还可以不断地更换自己的组合,以求获得不一样的经历。”谁说回忆毫无意义?它分明能在最孤寂的时候,无声地滋养灵魂。
白日的沉郁需要夜晚的宣泄来中和。晚上,我独自一人去参加了在校礼堂举办的音乐会。这次是躁动的摇滚专场,台上的乐队成员们技能满点,无论是主唱、贝斯手、古典吉他手,还是萨克斯风、键盘以及两名鼓手,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疯狂而决然的氛围里。他们的音乐像一场倾盆而下的暴雨,坚贞地飞溅向四面八方,不容抗拒地砸在每个听众的感官上。
现场被煽动的荷尔蒙翻涌,混合着一束束胡乱窜动的刺目灯光,我那白日里浮在乌云之上的灵魂,就这么被狠狠拽回地面,砸进这片滚烫的喧嚣里。我好像疯了,跟着不认识的人一起高唱,手舞足蹈,不管不顾,直到大汗淋漓,头发黏在额头上也毫不在意。
音乐会在一片近乎沸腾的安可声中结束。我随着意犹未尽、兴奋讨论着的人潮往外走,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脸上挂着运动后的潮红。就在一片混乱中,我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身材高挑的男生,正逆着松散的人流,目标明确地朝我走来。人群仿佛因他而自动分向两侧,那一刻,我竟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幻觉,仿佛看见了渡海而来的摩西。
“肖……肖景明!”我惊讶地停下脚步,声音还带狂欢后的微哑。
肖景明走到我面前,憋着笑,感叹道:“你的体能也不差啊,刚才跳得很开心。”
“你看到了?”我脑中一片轰鸣,不知道是窘迫还是紧张。
“何止看到,”他晃了晃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嘴角噙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还录下来了。”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
轻微的dV机开启声响起,我才看清,他右手握着一台小巧的银色dV。他强忍着笑意,将屏幕举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扒住他的胳膊,凑近去看——只见屏幕里,一个穿着浅色针织衫、头发凌乱的女生正高举着双手,双脚像是安装了弹簧,随着激烈的鼓点毫无章法地上下蹦跶着。在我自己的想象里,那时的我应当是个释放天性、舞步铿锵又不失妩媚的青春美少女,但冰冷的现实是,录像里的我,活像一只没有感情、被上足了发条的铁皮青蛙!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我顿时羞愤交加,咬牙切齿地低吼:“删了!”
“不删,”肖景明果断收回dV,笑得既无赖又得意,“这是珍贵影像资料。”
“删了!你这是侵犯我肖像权!”我伸手去抢。
“是吗?”他眼疾手快地躲过我的偷袭,笑意加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那怎么办呢?我就是不删!”
能动手就绝不哔哔!我再次扑过去抢,他却像是早有预料,轻松侧身躲过,然后突然将dV高高举过了头顶!我铆足了劲跳了两下,发现连他的指尖都碰不到,顿时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垮下肩膀,垂头丧气地嘟囔:“你……卑鄙无耻……”
“真这么介意?”他弯下腰,低头细细打量我。
“谁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啊,舞姿一点也不漂亮……”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柔,像晚风一样拂过我的耳畔:“你不觉得,这样的你看上去,很快乐吗?”
“什么叫看上去?”我被他的话刺激,立刻抬起头反驳,“我本来就很快乐!”
“那我把你快乐的瞬间保存下来,以后万一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就可以拿出来看看。”
我愣了一下,火气莫名地被这话浇熄了大半,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你保证绝对不能给别人看!”
“放心,不会随便给别人看的。帮你单独拷贝一份珍藏,好吗?”他承诺道。
“那我勉为其难不追究你的责任了。”我哼了一声,顺势提出要求,“但是肖像使用费还是要给我的!你要请我喝东西,就现在。”
肖景明失笑:“你总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不好吧?”
“谁想薅你羊毛啊!”我白了他一眼,“我今天晚上本来只想简简单单听个歌跳个舞,是你自己跑来骚扰我的!谁知道你一个古典音乐拥趸,跑来摇滚乐现场凑什么热闹?”
“谁告诉你我不听摇滚乐了?”他挑眉,自然地接过我的包,“走吧,梓寻小姐,您想喝什么?”
我们最终在一家放着轻音乐的饮品店坐下,柠檬红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内心的躁动。我看着窗外走过的三三两两的学生,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cd机最近还好吗?我有点想它了。”
肖景明嘴角轻扬,随后,配合地表演起来,他沉重地摇头叹息:“它啊……它出远门了。”
“走丢了?”我惊讶地抬头。
“那倒没有,”他解释道,“陪我同学去见网友了。”
“不会是拿去充面子了吧?”
“正是如此,”他无奈地摊手,“所以我的cd机也很无奈啊,身不由己。”
“唉,”我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跟着我多好,我对它温柔着呢。”
肖景明又被我逗笑了,眉眼舒展开来,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明艳如盛放的芍药。我瞬间被这笑容晃得慌了神,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在心里暗骂了自己“没出息”。为了平息这不该有的悸动,我慌忙找了个自认为最煞风景的话题抛出去。
“哎,你答应你的白月光了吗?”这句话像一块突然落下的巨石,砸碎了平静温馨的氛围。
肖景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神微微一滞,随即垂落下去。默然片刻,他再抬眼时,嗓音已低沉了几分:“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上次自己说的啊,”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她说想要跟你正式交往的。”
肖景明又一次低下头,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了。他缓缓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清楚。”他的声音几乎要融进店里的背景音乐里。
我微笑地看着他,任心中骇浪滔天:你没想清楚什么呢?是困惑于时间和距离带来的挑战,还是单纯不愿被一段稳定的关系所束缚?肖景明,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办法靠自己来斩断这一切了,只能像个等待宣判的人,寄望于你早日做出决定。如果你走向她,无异于彻底将我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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