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里托的风从海上卷来，带着细碎的盐粒，拍在脸上有点疼。
李衡摘下墨镜，环顾四周。整个造船基地死气沉沉，巨大的轮船分裂成两截。空气里都是一股焦味，不是金属烧的，是人心烧的。
工人们分成几堆，或蹲或坐，眼神麻木。没人说话，也没人看他。
他们早就听说有个“来自好莱坞的华裔投资人”要来救火，但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又一场走过场的作秀。
李衡没寒暄，径直走向那个蹲在地上，用扳手敲着钢梁的老工头——巴里。
“听说你是从洛杉矶来的，”巴里头也不回，“那你应该知道——这活儿不是拍电影。导演想让船能像真船那样沉下去，我们就得造真的钢体，不是道具。”
“我知道。”李衡蹲下来，摸了摸那根冰冷的钢梁，“但你也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停下了。”
“那不怪我们。”巴里终于抬头，语气倔强，“预算表我看了三次，我们被要求在一半工期内完成双倍工作量。没人能做到。”
“那你为什么还留下？”李衡问。
巴里愣了愣，沉默片刻，叹气：“因为我不想让这船烂在岸上。”
李衡点头，拍了拍他肩膀：“那就帮我个忙——再给我两个小时。”
他转过身，声音提高了一些：“所有人集合！”
几十号工人面面相觑，但还是慢慢聚了上来。风吹过钢梁，发出空洞的嗡鸣。
“我叫李衡，盘古影业的制片负责人。”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很稳。
“是的，我就是那个投资这艘船的人。”
他环顾四周：“我知道你们都不想干。工期赶、奖金没着落、天气又热。你们在骂导演是疯子——我也骂过。”
几声低笑在人群里炸开，紧张的空气松了点。
“但你们也该知道，我们不是在造一艘沉船，我们在造一个传奇。”
他抬手，指向那艘半成品的巨轮钢架。
“你们怕导演明天又换主意，怕白干……”
话还没说完，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从人群里走出来，啪地把扳手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说得好听！”壮汉的嗓音粗野而直接，“传奇能当饭吃吗？我们连续加班一个月，连加班费影子都没见到！
那疯子导演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图纸改了八遍！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你不是另一个只会画饼的混蛋？”
人群哗然。所有的目光全都盯着李衡。
李衡没有被压住，反而笑了笑。
“就凭这个。”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直接递到壮汉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合同，不是承诺。”李衡语气平淡，却有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力量。
“从今天起，盘古影业将设立一支独立的‘工程协调与财务监督组’，直接进驻片场。所有人的加班费，每周结算，由盘古直接支付。
任何超出预算的损耗和延期，由协调组评估，盘古负责。”
他扫视众人：“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流的每一滴汗，都会变成账户里的美元。
你们的意见，也能直接传到我这。”
风吹动文件，纸页哗哗作响，像是在替他说话。
壮汉沉默地翻着纸页。条款清晰，章盖得红亮，签名是李衡亲笔。
这不是空话，是实打实的合同。
“现在，”李衡收回目光，“还有人觉得我在画大饼吗？”
人群安静了好几秒。
壮汉捡起地上的扳手，扛在肩上，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图纸呢？”
周围工人先是愣住，然后有人笑出了声。那笑声像火星一样，一点点传开。
——
十五分钟后，水槽试验场。
风浪拍打着池壁，水汽弥漫。几个工头围在李衡身边，看他拿粉笔在钢板上画线。
“这里加固——两根支撑梁重新焊接，角度降低五度。这样在模拟倾斜时能减轻受力。”
“你确定？”巴里皱眉，“那是卡梅隆自己设计的，动它他会炸的。”
李衡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铁锈灰，语气平稳：“他不会。
他要的是逼真，而不是一艘会塌的船。”
工头们对视一眼，没再多说。机器重新启动，焊枪的火花在风里劈啪作响。
十几分钟后，结构焊完。
李衡下令：“放水，做一次小角度测试。”
水泵启动，水槽里浪声轰鸣。
那艘模型船体缓缓下沉，然后倾斜。
十秒过去了，没有崩塌。
“我的上帝……”巴里低声喃喃，看向李衡，“你到底是干什么出身的？”
“大学学土木。”李衡笑着擦了擦手，“毕业那年市场太差，盖房子不如编故事赚钱，就去写剧本了。”
他顿了顿，摊开手：“现在看来，也没太大区别。”
空气里静了一瞬，然后爆出哄堂大笑。
那笑声像是压了太久的一口气被释放，整个工区都亮了。
焊枪继续响着，吊臂灯一点点亮起。夕阳坠入海面，整片天空被染成金红。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
詹姆斯·卡梅隆。
他站在李衡身旁，目光紧盯着那艘半成品巨轮。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
“你动了我的结构。”
李衡没否认：“五度角，更稳，也更安全。再测试三次，你就能拍出你想要的那一幕。”
卡梅隆没说话，蹲下去，手指沿着焊缝滑过，铁还带着余温。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亮了几分。
“你知道吗，李，有时候我觉得这不是在拍电影，是在赌博。”
李衡侧头看他，笑了一下：“我相信你能成功詹姆斯。
就让我们赌赢这一次给他们看。”
卡梅隆那张沉了好几天的脸，此刻终于笑了。
风又从海上吹来，带着盐味和热气。李衡深吸了一口气，那味道让他清醒。
远处工人还在喊，吊机的灯光照亮那艘尚未完工的巨轮。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但在这个夜晚，泰坦尼克号重新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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