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秘书处科员的身份，像一层薄薄的油彩，覆盖在明渊“明家二少爷”的底色之上。工作确实清闲，无非是些文书往来、档案整理，陈科长的“谨慎”体现在对明渊的敬而远之，而赵孟仁的“联谊社”则成了他打发时间、收集信息的主要场所。
几天下来，明渊对秘书处的人员构成和大致派系有了初步了解。这里并非铁板一块，有汪兆铭系的，有宋子文系的，也有不少浑水摸鱼、背景复杂的角色。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公文和茶水的掩护下，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那个在“联谊社”聚会上对“敏感物资”反应异常的眼镜社员，名叫李志远，在市政厅下属的物资调配科任职，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明渊暗中留意了他几次，发现此人平时沉默寡言，做事一丝不苟，但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明渊没有贸然接触，也没有再试图用系统洞察他，只是将这个疑点默默记下。
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熟悉着森林的规则和猎物的习性。
这天下午，赵孟仁兴冲冲地找到明渊，递过来一张印制精美的请柬。
“明兄，今晚法租界工部局董事查理爵士府上有场舞会，规格很高，不少头面人物都会到场。怎么样，一起去见见世面？”
明渊接过请柬，烫金的法文花体字透着奢靡的气息。他心中微动。工部局董事的舞会，这确实是接触上海滩真正上层人物、扩展“狩猎”范围的好机会。而且，在这种场合，各方势力混杂，或许能捕捉到更有价值的信息。
“多谢赵兄提携，我一定准时到。”明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期待。
傍晚，明渊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这是明镜特意为他准备的。镜子里的年轻人，英俊，贵气，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他仔细调整着领结，如同战士在检查自己的装备。
今晚，他将主动踏入猎场。
查理爵士的府邸位于法租界最核心的地段，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宏伟建筑。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府邸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穿着制服的侍者躬身迎客，悠扬的管弦乐从大厅内飘出。
明渊随着赵孟仁步入舞厅，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所包围。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香槟的味道。穿着晚礼服的洋人绅士与淑女，身着长衫马褂或西装革履的中国名流、政要、富商……形形色色的人物汇聚于此，谈笑风生，构成了一幅繁华与虚幻交织的浮世绘。
明渊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略带矜持的微笑，融入了这流动的盛宴。他不再是被动观察，而是主动出击。
他首先将目标锁定在那些高谈阔论的政商界人物身上。他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穿梭，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碎片化的信息。
“……东北的局势，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南京方面对日态度依旧暧昧，只怕……”
“……最近航运查得严，那批货得想办法从南边走……”
他谨慎地、间歇性地使用系统，如同使用一个高倍率的放大镜，快速扫描着交谈者的情绪和意图。
一位正在与洋行买办夸夸其谈的纺织厂老板，【情绪：焦虑70%，炫耀25%…意图：寻求资金支持，掩盖经营困境…】——外强中干。
一位低声与日本商人交谈的中国官员，【情绪：谄媚80%，紧张15%…意图：促成某项秘密交易…】——蝇营狗苟。
几位聚在一起、看似在讨论时局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情绪：激愤65%，忧虑20%…意图：寻求同道，策划抗议…】——热血而危险。
信息如同流水般涌入，又被他迅速分类、过滤、储存。他像一个数据处理器，在海量信息中筛选着有价值的部分。精神力的消耗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缓缓流逝，他必须精打细算。
舞会进行到中途，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明渊的注意。
是之前在书局被他警示过的那个蓝旗袍女学生。她今晚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素净典雅，正站在一群明显是进步文化界人士的圈子里，安静地听着一位长者讲话，眼神专注而明亮。她似乎安然无恙，这让明渊心中稍安。
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她时，系统的被动感知毫无征兆地触发！
【被动感知触发…多目标威胁标记…】
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更密集的警示感如同冰水浇头！
他强作镇定，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全场。
舞池对面，一个穿着侍应生服装、但动作过于僵硬规范的男子，【情绪：专注90%，监视85%…身份倾向：特工…】
二楼环廊阴影处，一个凭栏而立的西装男子，目光如同鹰隼，【情绪：冷静95%，评估80%…身份倾向：特工\/安保…】
甚至在他不远处，一个正与女伴调笑的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其【情绪：轻浮70%，掩饰性监视30%…】也带着一丝不协调！
不止一个！至少有四五个不同装扮、散布在各处的监视者！他们的目光焦点，或明或暗，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文化界人士的圈子，尤其是……那个女学生所在的区域！
这里是一个陷阱？！工部局的舞会，竟然布下了如此严密的监控网！是针对那些进步人士？还是……另有所图？
明渊的心跳骤然加速，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边缘，而网中央，就是那个他还不知姓名的女学生。
怎么办？再次警示？风险太大了！上次在书局是侥幸，这次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下，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让自己也暴露！
就在他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舞曲恰好终了，人群微微骚动。那位与女学生交谈的长者似乎准备离开，女学生也微微欠身，像是要随同伴一起离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穿着体面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文明绅士的中年男子，端着一杯红酒，似乎“不小心”地踉跄了一下，杯中的酒液眼看就要泼洒在那位长者身上！
“小心！”女学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明渊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得分明，那中年男子的“踉跄”极其做作，其【情绪：冷静90%，意图：制造混乱，近距离接触目标…】清晰无误！这是个便衣！他的目标就是制造事端，趁机检查或者……栽赃！
不能让他得逞！
明渊几乎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动了！他没有冲向事发中心，那样太显眼。他像是被身后的人推搡了一下，脚下“不稳”，向侧前方踉跄了一步，恰好撞在了旁边一位正举着酒杯与人交谈的、身材肥胖的洋人绅士身上。
“oh! Sorry! So sorry!” 明渊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连声道歉，脸上写满了惊慌。
那胖洋人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满满的酒杯脱手飞出，琥珀色的威士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那个正要“不小心”泼酒的金丝眼镜便衣的后背上！
“merde!”（法语：该死！）胖洋人恼怒地骂了一句。
金丝眼镜便衣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打断了动作，红酒没泼出去，自己反而被淋了个透湿，昂贵的西装瞬间毁了。他猛地回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情绪：惊愕60%，愤怒35%，计划被打断的懊恼90%…】。
场面瞬间有些混乱。胖洋人忙着擦拭自己溅到酒水的衬衫，大声抱怨；金丝眼镜便衣狼狈不堪，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而那位长者和女学生，则趁此机会，迅速在同伴的掩护下，离开了那片区域，消失在人群中。
明渊则继续扮演着惊慌失措、不断道歉的冒失鬼角色，心里却长长松了口气。成功了！他用一个更“合理”的意外，破坏了对方的行动！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完全松下来，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如同毒蛇的信子，骤然舔舐过他的脊梁！
他猛地抬头！
只见舞厅二楼，刚才那个如同鹰隼般评估全场的西装男子，此刻正将目光从逃离的长者背影上收回，缓缓地、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评估，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被动感知超负荷触发！威胁等级：极高！目标情绪：确认95%，兴趣80%，危险…】
系统的警报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他暴露了！
不是因为警示女学生，而是因为他刚才那番“精妙”的、破坏了对方行动的操作，引起了真正高手的注意！
那西装男子站在阴影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在说：“找到你了。”
明渊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冻结。
舞会的喧嚣、音乐、灯光……一切都仿佛远去。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无所遁形。
狩猎才刚刚开始，
而他，
似乎已经成了别人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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