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那道来自书房方向的、带着“强烈威胁感”的一瞥，如同在明渊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被动感知的首次成功，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的警惕。军统？地下党？无论来客属于哪一方，都与明楼深夜密谈的事实，都让明家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
他强压下立刻探究的冲动，维持着散步的节奏，直到那神秘客人在明诚的陪同下悄然离去，才不动声色地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门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短暂却清晰的系统提示。
“被动感知触发……”这意味着系统并非完全需要他主动驱动，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自动运行，就像一个内置的警报器。这无疑是件好事，但“强烈威胁感”和未知的身份倾向，也预示着更大的风险正在逼近。
他需要更主动地掌握这种能力，不能总是依赖被动的、模糊的预警。
接下来的几天，明渊更加专注于对系统的探索和训练。他减少了无意义的社交，将更多时间用于独处。在绝对安全的房间里，他进行着各种尝试。
他尝试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使用“洞察”，结果只得到一片空白和轻微的眩晕——系统似乎无法作用于自身。
他尝试回忆强烈的情感，无论是听闻九一八时的悲愤，还是面对挑衅时的愤怒，但单纯的回忆并不能有效触发系统，顶多引起一丝波动。看来，需要的是即时的、鲜活的情感冲击。
他尝试将精神集中在某个具体物品上，比如一支钢笔，试图“分析”它的构造，结果同样是徒劳。系统似乎只对“人心”或者说“生命体的意识活动”有反应。
最终，他将训练目标锁定在那些与他接触较多、但又相对“安全”的对象上——明公馆的仆人。
送餐的丫鬟小翠，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最大的烦恼是攒钱给乡下的弟弟买新衣裳。明渊在她送点心时，集中精神观察她，心中默念“洞察她的情绪”。起初毫无反应，直到小翠不小心将一块糕点掉在托盘上，脸上瞬间闪过惊慌和心疼时——
【目标情绪：惊慌（55%），心疼（30%）…意图：掩盖失误…】
一行比之前清晰些许的提示浮现，持续时间约一秒，伴随轻微的太阳穴发紧。成功！
打扫书房外走廊的老仆福伯，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明渊在他擦拭栏杆时，尝试洞察。起初只能得到【情绪：平静（80%）…】的模糊信息。直到明渊“无意间”将一枚银元掉落在福伯脚边，福伯弯腰拾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时——
【目标情绪：平静（70%），惊讶（15%），贪婪（10%）…意图：归还物品，评估价值…】
信息更具体了！甚至量化了不同情绪的占比！
通过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验，明渊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
1. 目标情绪波动越大，越容易洞察，获得的信息也越具体。
2. 自身精神越集中，目的越明确，洞察效果越好，消耗相对越小。
3. 被动感知似乎对“恶意”、“威胁”、“强烈目的性”等负面或高能量情绪更敏感。
4. 每次使用后，都会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疲惫，需要时间恢复。
他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记录着每一次“实验”的数据，调整着“实验”方法。系统不再是完全不可控的幻觉，而是一件需要不断磨合、熟悉其性能的精密仪器。
这天下午，明镜将他叫到小客厅。明楼也在，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份文件。
“小渊，”明镜语气温和，“下周一，你就去市政府秘书处报道，做个科员。已经都安排好了，工作不复杂，主要是熟悉一下环境。”她说着，看了一眼明楼，“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出去历练历练，总比整天待在家里强。”
明渊心中早有准备，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紧张和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谢谢大哥，谢谢大姐！我……我一定好好干，不给家里丢脸！”他像个得到第一份工作的毛头小子，兴奋中带着点不知所措。
明楼从文件上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沉，看不出情绪。“去了那边，少说，多看，多听。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是，大哥，我记住了！”明渊恭敬地应道。
就在这时，或许是即将踏入未知环境的压力，或许是对明楼那深不可测用意的忌惮，又或许只是多日训练形成的本能……明渊下意识地，将一丝注意力集中在了明楼身上。
他没有奢望能洞察明楼的内心——那无异于蝼蚁窥天。他只是想……感知一下，这位大哥在做出这个安排时，最表层、最不经意的情绪波动。
精神高度集中，目的明确：感知明楼此刻的细微情绪。
【…目标精神屏障过高…常规洞察失败…尝试感知表层情绪涟漪…】
脑海中传来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反馈！不再是直接的情绪数据，而是一种……仿佛在撞击一堵无形墙壁的感觉！系统提示也变成了“屏障过高”、“尝试感知涟漪”！
紧接着，一股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的反噬力猛地传来！太阳穴如同被钢针狠狠刺入，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警告！遭遇高强度精神屏障！过载反噬！系统强制休眠…】
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让明渊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沙发扶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渊？你怎么了？”明镜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明楼也放下了文件，目光投向他，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没……没事，”明渊强忍着不适，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可能就是……有点太紧张了，昨晚没睡好。”他赶紧找补，心里后怕不已。明楼的精神世界，竟然如此恐怖！连最表层的感知都会引来如此剧烈的反噬！
明楼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在他苍白冒汗的脸上停留了数秒，才缓缓移开，重新落回文件上，淡淡地说了一句：“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硬撑。”
明渊如蒙大赦，在明镜担忧的目光中，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小客厅。
回到房间，他瘫倒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那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才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神被抽空般的极度疲惫。
太可怕了！明楼……他到底是什么人？仅仅是尝试感知，就差点让系统崩溃！这种程度的精神力量，绝非常人所能拥有！他越发确信，明楼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政府官员。
这次冒险的尝试，虽然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也让他对系统有了更深的了解——它存在上限，并且会遭遇无法突破的屏障。同时，也让他对明楼的危险性，有了刻骨铭心的认知。
几天后，明渊的身体和精神基本恢复。出发去市政府报道的前一天，他决定最后再去一次四马路的那家书局，买几本可能用得上的工具书，也算是一种放松。
书局里依旧安静，弥漫着纸墨的清香。明渊在书架间穿梭，挑选着《公文写作概要》、《市政管理初探》之类的书籍。就在他拿起一本《上海工商名录》，准备去结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位蓝旗袍女学生。她今天依旧是一身素净打扮，正站在时事报刊栏前，专注地看着一份《生活周刊》，眉头紧锁，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深深忧虑。
明渊本不想打扰，正准备悄然离开，却忽然注意到，在女学生侧后方不远处的哲学书架旁，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子。那男子看似在翻书，但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隐蔽地扫过女学生的背影。
【被动感知触发…目标情绪：专注（70%），监视（60%），恶意（30%）…身份倾向：特工\/侦探？（信息不足）…】
系统的被动预警再次启动！比上次在花园里更加清晰！
有人监视她！
明渊的心猛地一紧。是因为她那晚参加了学生的集会？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有其他身份？无论哪种，被这种人盯上，都极其危险。
他立刻停下脚步，假装也被那本《工商名录》旁边的其他书籍吸引，迅速思考着对策。直接上前提醒？不行，太突兀，可能会连累自己，也可能打草惊蛇。
他需要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不再试图“洞察”那个监视者（风险太大），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女学生身上。目的非常明确：在她离开时，制造一个微小的、合理的“意外”，既能引起她的警觉，又不会暴露自己。
他快速扫视周围环境。女学生看报的位置靠近门口，旁边有一个摆放着促销书籍的矮架，上面堆着一些厚厚的滞销书。
就是那里！
明渊计算着角度和时机。他假装随意地向门口走去，在即将与女学生擦肩而过，并且那个监视者视线被一根柱子遮挡的瞬间，他的手臂“无意间”轻轻碰了一下那个矮架最上层一本厚重的、堆放不稳的《辞海》。
“哗啦——”
厚重的《辞海》从架子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同时也带倒了旁边的几本小册子。
这声响在安静的书局里格外刺耳。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包括那位女学生。她猛地回过头，脸上带着受惊的表情，看向声音来源。
而明渊，在“制造”了这场小意外后，立刻露出惊慌和抱歉的神色，一边弯腰去捡书，一边用不大但足够女学生听到的声音，带着懊恼自言自语：“哎呀！真是抱歉，毛手毛脚的……这地方，真是不能待了……”
他刻意在“这地方，真是不能待了”这几个字上，加重了那么一丝丝语气，同时，在弯腰的瞬间，抬起眼皮，飞快地、极其严肃地看了那女学生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轻浮，没有歉意，只有一瞬间的、清晰的警示！
女学生愣住了。她看着明渊，看着他慌乱捡书的样子，又看着他刚才那个与此刻行为截然不同的眼神，再联想到这几天隐约感觉到的不安……她不是蠢人，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但很快强行镇定下来。她没有再看明渊，也没有去理会地上的书，而是迅速将手中的杂志放回原处，拉低了头上的贝雷帽，脚步匆匆，却又努力不显慌张地，径直向书局门口走去。
那个监视的鸭舌帽男子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意外，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还在捡书的明渊，似乎判断这只是个意外，立刻也合上书，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明渊慢慢捡起地上的书，放回书架，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走到柜台，平静地付了钱，拿着自己选好的书，走出了书局。
站在书局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早已不见了女学生和那个监视者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的警示是否有效，不知道她能否逃脱。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一次，他没有依靠运气，没有依靠急智，而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主动地、有目的地运用了初步掌握的系统能力（被动感知提供信息，主动判断制定策略），完成了一次隐秘的干预。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上海工商名录》，封面的烫金字体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明天，他将踏入市政府，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舞台。
而他已经开始明白，在这个时代，想要立足，想要活下去，甚至想要做点什么，他必须更快地熟悉规则，更快地掌握力量，更快地……将这初现的“洞察”之能，磨砺成属于自己的利刃。
街角，一辆黑色的汽车无声地滑入车流，车窗玻璃反射着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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