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那句“万丈深渊”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明渊心头，一夜挥之不去。他反复咀嚼着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试图分辨其中究竟是兄长的寻常告诫，还是某种更危险的暗示。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这个家里，尤其是在明楼面前，他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接下来的几天，明渊严格遵循着“病体未愈”的人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在花园里散散步，一副对外界漠不关心、安心静养的模样。暗地里，他则疯狂地汲取着这个时代的信息——通过家中有限的报纸，通过仆人们小心翼翼的交谈，通过回忆原主留下的、如同碎片般的记忆。
他需要尽快熟悉这个“产品”的运行环境：1931年的上海。租界林立，华洋杂处，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国民政府、地下党、日本特务、青帮、欧美势力……这是一个混乱而危险的时代，但危机中也蕴藏着无限的可能。
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人心洞察系统”的探索。虽然那1%的进度条再未出现，但他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的观察力。他仔细观察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送饭的仆人、打扫的丫鬟、甚至是偶尔路过花园的明诚。他观察他们的微表情，分析他们话语里的潜台词，试图靠自己来“洞察人心”。
这是一种笨办法，却也是在没有金手指的情况下，唯一的自保之道。
这天下午，明镜见他闷在屋里几天，怕他憋出病来，便让明诚传话，说是晚上有个小型的家庭茶会，让他也出来透透气，见见几位世交长辈。
茶会在明公馆宽敞的客厅举行。来的多是明镜生意上的伙伴或世交，几位穿着体面的老先生和太太，言谈间多是关于生意、时局以及一些无关痛痒的社交话题。明楼也难得地在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安静地品着茶，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明渊扮演着一个乖巧、略带拘谨的晚辈，安静地坐在明镜身边，偶尔在长辈问话时礼貌地回答几句，大多数时间只是倾听。他刻意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意的光芒，将自己隐藏在“明家不成器二少爷”的标签之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位姓张的世伯，是做纺织品生意的，谈及最近原料价格上涨，运输不畅，唉声叹气。另一位王太太则抱怨时局不稳，都不敢置办太多新首饰。
这时，一位穿着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踱了过来。此人是最近才攀上明家关系的赵老板，据说做些进出口贸易，为人颇为活络，甚至有些过于“热情”。
“明二少爷，”赵老板笑眯眯地凑近明渊，带着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道，“听说您刚从日本荣归？真是年轻有为啊！”
明渊心中警惕，面上却带着腼腆：“赵老板过奖了，不过是去读了几年书，混个文凭罢了。”
“哎，谦虚！太谦虚了！”赵老板拍了拍明渊的肩膀，力道不小，“如今这世道，像二少爷这样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听说……日本那边，现在可是蒸蒸日上啊？”
他这话一出，客厅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几位老先生皱了皱眉，明镜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九一八的硝烟还未散去，在此刻称赞日本，无疑极为刺耳。
明渊心中冷笑，这赵老板要么是蠢，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他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坐在角落的明楼，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也朝这边扫了一眼。
不能糊弄。
明渊瞬间做出了判断。在这种敏感时刻，一个含糊的态度，反而更容易引人猜疑，尤其是明楼。他必须表明一个清晰的、符合“受到国难刺激的爱国青年”的立场。
他脸上那点腼腆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严肃甚至带着点被冒犯的神情，声音也提高了一些，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到：
“赵老板此言差矣！”他轻轻拨开赵老板搭在他肩上的手，“我在日本所见，并非什么蒸蒸日上，而是军国主义狂热，是侵略者的穷兵黩武！他们如今在东北所做之事，更是人神共愤！身为中国人，但凡有点血性，都绝不会认同这种‘蒸蒸日上’！”
他语气铿锵，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明渊，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传闻中的纨绔子弟。连明镜都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赵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显得十分尴尬，讪讪地道：“呃……二少爷说的是，是我失言，失言了……”
明渊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便重新低下头，恢复了之前那副沉默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慷慨陈词只是心血来潮。
然而，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他在赌，赌这番话能赢得大姐和一些正直世交的好感，也能向明楼传递一个信号——我这个弟弟，或许不堪大用，但至少在大是大非上，立场是鲜明的。
他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明楼。
明楼已经收回了目光，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在研究茶叶的沉浮。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明渊敏锐地捕捉到，他放下茶杯时，指尖在杯壁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两下。
那是什么意思？是不耐？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信号？
就在这时，管家明诚无声无息地走到明镜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明镜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对众人说：“诸位，舞会快开始了，我们移步舞厅吧？让小渊他们也年轻人去玩玩。”
所谓的家庭茶会，更像是正式晚宴和舞会前的一场预热。明渊对这种西洋社交并无兴趣，但也不想特立独行，便随着人流走向舞厅。
明家的大舞厅里，留声机播放着悠扬的爵士乐，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已经有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相比于客厅里略显沉重的气氛，这里显然轻松了许多，时局的阴云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
明渊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准备继续扮演他的壁花角色。他打量着舞池中的人群，试图从中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纨绔，哪些可能别有身份。
突然，他的目光被舞池边缘一对男女吸引了。
男的大约二十七八岁，穿着时髦的西装，油头粉面，正殷勤地围着一位穿着淡紫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打转。那女子容貌秀丽，气质清冷，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厌恶，只是勉强维持着礼貌。
明渊认得那个男的，是上海滩一个小有名气的二世祖，姓钱，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吃喝嫖赌，名声很不好。而那个女子……明渊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似乎是上海某大学的学生，家境普通，是被一位世交阿姨带来见世面的。
就在这时，那钱姓男子似乎说了句什么轻佻的话，手还不老实地试图去搂女子的腰。女子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涨红，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愤怒。
周围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但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无人上前解围。
明渊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本能地厌恶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在后世，他或许会出面制止，但在这里，他必须权衡利弊。为一个陌生女子出头，值不值得暴露自己，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他下意识地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钱姓男子，集中精神，试图分析他的意图和弱点。这家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欺软怕硬……
嗡——
一股熟悉的、尖锐的刺痛感再次袭击了他的太阳穴！
眼前猛地一花，视野边缘，那行如同信号不良的雪花字体，再次闪烁起来，比上次清晰了少许：
【目标情绪分析：兴奋（85%），占有欲（78%），欺软怕硬（92%）…】
【目标潜在意图：寻求刺激，炫耀权势，试图将目标女子带离舞会…】
【系统负载：3%…稳定性：低…】
来了！系统再次启动了！
虽然依旧不稳定，信息也断断续续，但这次给出了更具体的内容！它真的能分析人的情绪和意图！
明渊心中狂震，强行压下激动，迅速消化着这些信息。欺软怕硬（92%）！这是一个关键的弱点！
几乎没有时间犹豫，在那钱姓男子再次逼近那女子，手快要碰到她胳膊的瞬间，明渊猛地站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他的动作吸引了周围一些人的目光。
明渊没有理会旁人，径直走到那钱姓男子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倨傲和不容置疑的神情——他模仿着记忆里明楼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气场。
“钱少爷，”明渊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意，“这位小姐似乎不太舒服，你还是让她安静待会儿比较好。”
钱姓男子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出来打断他的“好事”，尤其对方还是明家那个传闻中不怎么管事的二少爷。他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当他看清是明渊，尤其是接触到明渊那双此刻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意味的眼睛时，那恼怒瞬间变成了惊疑不定。
“明…明二少？”钱姓男子语气有些结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目标情绪更新：惊讶（70%），恼怒（40%），畏惧（60%）…】
系统提示适时出现，印证了明渊的判断。
“我的意思是，”明渊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道，“这里是我明家的舞会，不是你在外面胡闹的地方。给我，滚远点。”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带着明家少爷天然的权势压迫感。
钱姓男子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欺软怕硬的本质在系统和明渊的强势下暴露无遗。他看了看明渊，又看了看周围开始指指点点的宾客，最终悻悻地啐了一口，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消失不见。
【目标情绪：羞辱（85%），畏惧（75%）…目标已远离…】
系统提示消失，太阳穴的刺痛感也随之减弱。
明渊深吸一口气，转向那位惊魂未定的女子，语气缓和下来：“小姐，你没事吧？”
那女子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感激，还有些许惊讶，低声道：“谢谢…谢谢你，明二少爷。”
“举手之劳。”明渊淡淡一笑，没有多做停留，转身便往回走。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却足以让舞厅里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位“与众不同”的明家二少爷。议论声低低地响起。
“没想到明家二少爷还有这一面…”
“刚才那气势，有点像他大哥啊…”
“钱家那小子，踢到铁板了…”
明渊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惊讶。他知道，自己今晚无法再低调了。
他坐回角落，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冒险和系统的首次“实战”而剧烈跳动。他成功了，依靠那短暂出现的系统提示和自己的判断，解决了一场危机，也初步树立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形象。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初次运用“超能力”的滋味，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在他身旁响起。
“看来，你的病是好得差不多了。”
明渊猛地抬头。
明楼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警告，而是带着一种…更深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探究。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语气平淡，却让明渊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你这锋芒，是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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