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古朴的院落。
姜洛神一袭白裙，静立于大先生面前。
刚从边陲之地回来，带回的是一个破碎的道心，和满心的迷茫。
“你决定了？”
大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必须去。”
姜洛神笃定的说道。
“神剑阁联合的所谓正道联盟，不过是一群逐利之徒。”
“神朝的诏书，名为裁决，实为宣战。太初圣地穷途末路，必会疯狂反扑。”
“这滩浑水，需要有人去调停。否则，一旦失控，遭殃的还是天下百姓。”
大先生叹了口气。
“孩子，最先被碾碎的，往往就是站在中间的人。”
“这个世界是一盘棋，可你我，都不是棋手。此去神都，凶险难料。”
姜洛神微微垂首：“若正道尚存，便不该畏惧凶险。”
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对这个世界的秩序，对正道二字，还抱着最后一丝可笑的希望。
大先生沉默了片刻，取出一枚学宫令牌递给她。
“它代表稷下学宫。去吧。”
老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补了一句。
“大道无情，魔由心生。”
“孩子，看清前路，莫要让那噬魂的深渊，成了你的归途。”
……
姜洛神并未御空而行，她选择徒步，想看看这被血引大阵笼罩的中天神州，究竟烂成了什么模样。
她走进了一座名为清水镇的小镇。
刚入镇口，浓郁的腐朽气息便扑面而来。
不是尸体腐烂的恶臭，而是万物走向凋零的死气。
街道上，屋檐下，随处可见蜷缩着的身影。
他们没有外伤，只是躺在那里，无力地呻吟，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像一朵朵正在枯萎的花。
姜洛神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墙角，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着，瘦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姜洛神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小妹妹，坚持住。”
她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柔和纯净的灵力。
那是姜家嫡传的《长生诀》，最擅温养生机。
灵力缓缓渡入女孩体内。
女孩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但转瞬即逝。
姜洛神加大灵力输出，脸色渐渐凝重。
她看见了。
在女孩神魂的最深处，烙印着一个散发着无尽怨毒与邪恶的印记。
魂印！
它就像一个贪婪的黑洞，疯狂吞噬着她渡入的生机。
而后将其转化为最污秽的能量，反哺着某种未知的存在。
没用的。
姜洛神的心凉了。
她救不了她。
除非有大乘期修士，用无上法力，强行抹去这道深入灵魂的烙印。
否则，一切治疗都是徒劳。
女孩的眼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她看见了一个穿着漂亮白裙子的大姐姐，像天上的仙女。
“漂亮……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吟。
姜洛神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
一个她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就在这时。
十几道流光从天而降，落在镇子中央。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神剑阁的长老服的老者，神情倨傲。
神剑阁，太初圣地的附属宗门，也是这次讨魔联盟的先锋。
老者扫视着满目疮痍的小镇，脸上非但没有怜悯，反而微微皱眉，叹了口气：
“唉，魔头造孽，凡人遭殃。”
“此地怨气冲天，留之恐生异变，速速施法净化，送他们解脱吧。”
他挥了挥手，语气冰冷。
“都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手尾！”
“是！”
身后的十几名弟子齐齐拔出长剑，剑身上寒光闪烁。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还未断气的凡人。
要做的，不是救赎，是灭口！
一名弟子走到墙角，长剑指向气若游丝的小女孩。
“长老，这个小的还有口气。”
老者眼皮都未抬一下。
“那就帮她断了这口气。”
“住手！”
姜洛神霍然起身，张开双臂，将小女孩护在身后。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们在做什么？！”
老者这才注意到她，浑浊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你是何人？胆敢插手我讨魔联盟行事？”
“他们是无辜的百姓！”姜洛神厉声呵斥，“他们需要的是救治，不是你们的屠刀！”
“救治？”
老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他们已被魔气污染，神魂烙印，根本无药可救。送他们上路，是慈悲，是解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森。
“更重要的，是清理掉这些证据！免得那魔头林风，继续拿这些凡人的惨状，来污蔑我正道，污蔑太初圣地！这是为了大局，你懂吗？”
姜洛神如遭雷击。
证据？
大局？
这数万条鲜活的生命，在他们眼中，仅仅是需要被抹除的证据？
“一条条人命，在你们口中，就只是证据？！”
老者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你这女子，口音不对，衣着古怪，还在此地阻挠联盟办事。”
“说！你是不是魔道派来的奸细？”
旁边一名弟子立刻附和：
“长老，此女有炼虚巅峰的修为！一个不属于任何宗门的炼虚强者，恰好出现在这里，定有蹊跷！”
老者的杀意，锁定了姜洛神。
“拿下她！”
“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正好，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就是这个女魔头，屠戮了清水镇满门！”
战斗，毫无预兆地爆发。
姜洛神又惊又怒。
她出身圣女世家，所学皆是堂皇正大的玄门正法。
可眼前这群所谓的正道修士，招招狠辣，式式夺命，比她见过的魔道修士，还要歹毒！
他们根本不在乎周围的凡人。
一道失控的剑气，斩塌了旁边的民房，屋中传来的几声哀嚎，瞬间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姜洛神被十几人围攻，一时间险象环生。
愤怒，屈辱，更多的，是彻骨的悲凉。
就在她被一道剑光逼退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小女孩。
正望着自己。
那双原本还残留着一丝希望的眼睛，此刻，已经彻底黯淡下去。
一滴浑浊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的小胸膛，停止了起伏。
死了。
死于血引大阵的吞噬。
死于正道修士的冷漠。
更死于她姜洛神所谓的救助，带来的那一点点虚假希望的破灭。
姜洛神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何为正？
何为魔？
何为秩序？
何为苍生？
谎言！
通通都是狗屁！
冰冷寂灭的力量洪流，从姜洛神体内轰然爆发！
不是姜家温暖的生机之力。
那是万念俱灰，破而后立的毁灭之力！
“你们……”
姜洛神的声音，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都该死！”
她抬起手。
那老者骇然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剑意，竟在对方法则雏形的影响下，开始寸寸崩解！
“噗！”
十几名神剑阁弟子，齐齐喷出一口鲜血。
他们自身的道心，在姜洛神那绝望道韵的冲击下，竟也出现了裂痕！
老者拼尽全力，才堪堪挡住这股冲击。
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体内气血翻江倒海。
老者骇然欲绝，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炼虚修士。
而是一尊从九幽走出的死神。
他转身想逃，一道无形的寂灭之力已然降临。
“噗！”
老者在半空中化作一团血雾，神魂与道果一同被碾碎。
姜洛神站在一片死寂之中。
目光扫过那些或死或重伤的正道修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看了一眼小女孩早已冰冷的尸体。
最后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洁白的衣裙。
那曾是她身为圣女的骄傲。
此刻，裙摆上溅了几滴污血，格外刺眼。
她没有去撕，也没有去洗。
灰黑的寂灭之火自掌心席卷而出。
将那几个重伤未死的弟子烧成了飞灰。
“这个肮脏的世界，不需要什么圣女。”
姜洛神轻声呢喃。
身上华美的白裙在寂灭之火中寸寸化为飞灰。
火焰向上蔓延，当华美的白裙彻底燃尽时。
姜洛神已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套朴素的灰色布衣，穿在了身上。
姜家圣女，姜洛神，在这一刻，被她亲手埋葬。
活着的，只是一个脸上带着两条泪痕，眼神却空洞而决绝的女人。
调停？规矩？正义？
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干笑。
这个世界，不需要什么狗屁调停者。
它需要的，是一柄足以砸碎一切的铁锤！
一个念头，在姜洛神脑中滋生。
那个将太初圣地逼入绝境的男人。
那个被天下人唾骂为魔头的男人。
林风。
神都，不去了。
姜洛神转过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
一步，一步，走向西方。
背后，是代表秩序与权柄的东方。
身前，是传说中禁忌与混乱的魔土。
恶人谷。
她要去问问那个男人。
如果神明的道路，尽头是伪善与屠戮。
那么，她愿舍弃神性，踏入魔途。
看看那路的尽头，是否能寻到不一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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