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盯着那枚令牌，喉间忽然发紧，竟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林凤启，眼中满是敬佩——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有她这般大志气概。刚想开口致谢，却见她已转身走向帐门，裙裾轻扬如蝶。
“将军不必多言，抗夷乃家国大事！”林凤启停步，侧脸在烛影中忽明忽暗，“若有罪责，我林凤启一人担着！”
话音未落，人已出帐，只余一众江北将领拱手相送。
江十六自然悄悄跟了出来。月光如水，洒在林凤启绯红的脸颊上——她方才饮了些酒，醉态微露，眉眼间媚色与清冷交织，恰似观音醉酒，惹人怜惜。江十六看得痴了，忽听得一声轻响，原是她翻身上马时马镫轻响，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呼吸。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猛地摇头，暗骂自己不争气——兄弟们的雪冤未报，怎可被这仇家之女迷了心智！
想到这里江十六捏紧了拳头，似是赌气的自言自语呢喃了起来。
“报国之心…可笑，我看是好大喜功罢了。”
营帐内觥筹交错，笑语如春潮般涌动，撞碎了夜的寂静，江十六藏匿在浓墨般的黑夜中，周身裹着寒气，与那片庆功宴中的喧嚣欢腾仿若隔着两个世界。此刻的他内心十分煎熬，那股莫名对林凤启生出的情愫，如乱麻般缠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偏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整理着翻涌的思绪，很快便悄然回到营帐外，侧耳贴上那粗糙的帐壁，屏息听着秦岳接下来要说的作战计划——忽摩可少了那件制胜法宝，战力虽锐减一半，可剩余的实力依旧恐怖如斯，如巨石压境般令人窒息。况且敌我双方人数差距悬殊，犹如蚍蜉撼树，正面抗敌绝非良策，实为不利，所以当下最妙的决策，便是将数万天狼军如利刃般分化开来。我军需分出三拨部队：一拨主力军如潮水般涌向河口，与忽摩可周旋缠斗，搅得敌方不得安宁；一拨精锐部队则如暗夜里的毒蛇，悄然向敌方大营潜行，伺机发动致命袭击；最后一拨些许后勤部队则如钉子般驻守大本营，确保后方安稳无虞。
法子倒是稳扎稳打的好法子，可江十六总觉得差着三分火候——对付这种实力悬殊的对局，他可谓再熟悉不过了，非奇招不可致胜。那股子“非奇招”的执念，像根刺扎在喉间，吐不出又咽不下。
不过当下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或许他想到了，却不肯让自己再相信那该死的直觉。见消息打探得七七八八，江十六也不做停留，运起身法如流矢般掠过营帐间的阴影，很快便离开了中军大营。
一路上他不禁思索了起来，金陵城的势力定是一口咬定了金陵城那一战无人生还，就算是自己活着，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像抹去一滴溅在宣纸上的墨渍般彻底。而渝王那边虽没摸清楚目的是什么，对自己是利是弊，但目前看来并不会对自己下手，如同暗室里的烛火，暂时不会烧到自身。可潜伏在水下，等着他暴露信息行踪的势力更是可能数不胜数，当真应了那老和尚说的，现在他的境地可谓是举步维艰，每一步都似踩在薄冰上，稍有不慎便要坠入深渊。
不过这样一对比，反而在这军营中玩一招灯下黑更适合藏匿踪迹。秉行着摸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的道理，江十六暂时放弃了进京面圣申冤的想法。
他回到了军营中，刚要卸下那袭浸着夜露的黑袍，忽觉一道凌厉掌风如刃般贴着后背劈来。不容多想，江十六腰身如柳枝骤折，险险闪过这一击，顺势出腿向后方扫去——这一脚迅猛至极，竟卷得地面尘土如浪般翻涌飞扬，直冲丈许高。只见身后那影子轻若鸿毛，轻轻一跃便躲过这势大力沉的一扫腿，紧接着又见那影子五指成爪，一掌便要从高处向下猛推而来。
江十六心念急转，身上瞬间浮起阵阵幽蓝电流，如同那蓄势待发弓起身子的毒蛇般，嗖的一下从地面弹射而起，竟比那偷袭之人还要高出数丈有余。他顺势抬脚便要向下狠砸，脚风所至，连空气都似被撕裂般发出尖啸。
“六子！是我是我！”
就在江十六快落下脚之时，那身影赶忙发话说起。江十六下劈的重腿在空中翻花似得划了个圈，一道电弧嗡的一下飞出，不偏不倚砸在了远处的大槐树上，瞬间留下一道焦痕。他泄了这一击的力缓缓落下，定睛一瞧，眼前这人正是李虎，此刻正拍着胸脯直喘粗气，额角还挂着方才惊险躲闪时沁出的细汗。
看着眼前的李虎，江十六不由得心中一凛，寒意顺着脊梁骨窜上后颈——难不成这老小子真给自己卖了？想到这里，他保持着三步距离，暗自将体内电流在经脉中流转蓄势，面上却故作平静发问道。
“虎子？你这是….”
李虎尴尬的摸了摸脑袋，粗糙指节蹭过额角旧疤，见江十六这番生疏模样，喉间溢出一声轻叹，便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两袋酒囊拍在青石板上。月光斜斜洒下，将他鬓角的白发照得分明。
“前些日子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小子和以前不一样了…..”说着李虎拿起酒囊猛灌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落，“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啊，以前一点功夫不会，打起架来只会闪来闪去的江十六，如今竟成了能呼风唤雨的修士了….
江十六听出李虎话里的感慨，也知方才那记偷袭是试他身手，便上前一同席地而坐，接过酒囊时指尖相触，却见李虎掌心老茧硌人。他抿了口酒问：“那，李将军’从何说起？”
李虎听罢嗤笑一声，斜眼瞥了瞥江十六，眼角皱纹堆得更深：“你现在这身本事，好得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掉包了。”说着他拉长音调调侃，“是哪位妖仙扒了我那苦命兄弟的皮子哟？可苦了我那好兄弟了，我还有一篮子话要和他说嘞！”
江十六被他这一出闹得呛了口酒，辛辣直冲喉间，他擦了擦嘴，故意张牙舞爪配合道：“我是那化形的猫妖，你那兄弟早被我吃了！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但说无妨，我会带话到五脏庙里告诉他的！”
两人一打一闹在月光之下，连风都放轻了脚步。好一会两人才歇了口气，李虎扬起酒囊对江十六说：“说实话，当初和你闹掰了，更多是不想让你去金陵城，就是怕你出了江北被人欺负….现在看你这番模样，哥哥我是真高兴！”说着他将酒囊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巴滑落衣襟，“现在反倒还要你来帮我的忙了，兄弟心里惭愧，这一口我敬你！”
江十六陪了一口，连忙摆手说起：“我也是迫不得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着他看了看湍急的江水，舀起一捧江水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月下闪着微光，“都是到如今了，咱俩那些事本来就不是什么过节，亲兄弟都会闹分家，到最后还不是得互相帮衬。”说着江十六向李虎伸出拳头，李虎也识趣的伸拳碰了上来，俩人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
“爷们儿，有谱！”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又分开，这些年月的干戈，这一瞬间是真正的化为了玉帛，连风里都飘着酒香与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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