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晓的“清理”工作，缓慢而固执地进行着。
她没有再试图与孙悟空交谈，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用那微弱的光，拂去尘埃，驱散蛛网，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水帘洞太大，她的力量太微薄，所能清理的不过方寸之地，与整个洞府的破败相比，如同螳臂当车。
但她的存在本身，她指尖那点持之以恒的微光，以及那萦绕不散的、独属于她的魂魄气息，却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不断撩拨着孙悟空那冰封死寂的心湖。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对她的所作所为漠不关心。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他偶尔无意识蜷缩又松开的手指，以及那空洞眼眸深处，极其偶尔闪过的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焦躁。
她在挑战他的“平静”。
她在用这种最温和也最顽固的方式，提醒着他这个世界除了冰冷的死寂，还有别的“东西”存在。而这“东西”，让他感到不适，让他那试图彻底沉沦的灵魂，无法安然下坠。
几天过去了？（在这暗无天日的洞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苏晓晓魂体的光芒愈发黯淡。连续消耗那本就微薄的法力，对她而言是巨大的负担。她的身影变得有些透明，动作也迟缓了许多，但她依旧没有停下。
这天，她试图清理石座旁一个倾倒的石杯。那杯子半埋在灰尘里，她需要弯下腰，费力地才能将它扶正。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冰凉石杯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魂体一阵剧烈波动，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压抑痛楚的闷哼，从她唇边逸出。
就是这声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闷哼！
石座上，那尊仿佛永恒不变的“石像”，猛地动了一下！
孙悟空倏地转过头！那双一直空洞的金色眸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笔直地射向了她！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或烦躁，而是骤然掀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她几乎透明的魂体，看到了她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虚弱，看到了她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刹那间！
一幅画面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入他的脑海！
——一个魂体虚幻的女子，在他面前，带着决绝的笑，一点点消散，化作漫天光点……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发出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的咆哮……
“！！！”
孙悟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震！他猛地从石座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起一阵尘埃！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金箍感受到那“违规”情感的苗头，立刻爆发出镇压的金光！
“呃啊——！”他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因剧痛而微微佝偻。
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在那镇压的剧痛中，一种更加凶猛、更加原始的情感——恐惧，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冲了出来！
他害怕！
害怕眼前这个女鬼……这个苏晓晓，会像脑海中那个破碎的画面一样，在他面前……彻底消失！
这种恐惧，如此强烈，如此真实，甚至暂时压过了金箍带来的痛苦！
他死死地瞪着苏晓晓，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混乱、痛苦，以及一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你……”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不准……消失！”
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绝望的、笨拙的乞求。
苏晓晓被他剧烈的反应和那双充满恐慌的眼睛彻底震住了。她扶着石壁，稳住虚弱的魂体，怔怔地望着他。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不仅仅是痛苦，还有……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虽然那记忆的碎片可能依旧模糊，虽然金箍的镇压依旧残酷，但这份源于灵魂本能深处的“恐惧”，像是一把重锤，终于在那厚厚的冰层上，敲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没有想起她是谁。
但他害怕失去“她”这个存在。
这根她抛出的救命稻草，他还没有抓住，却已经本能地，不愿意看着它被水流冲走！
苏晓晓望着他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庞，望着他那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她倒影的金色眸子，一股混杂着无尽心酸与微弱希望的热流，猛地冲上了她的眼眶（魂体感知）。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苍白却无比真实的、带着泪意的微笑。
“好。”她轻声回答，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不消失。”
“我就在这里。”
“陪着你。”
孙悟空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金箍的光芒在他头顶明明灭灭，与他在体内汹涌的情感激烈对抗着。
他没有再说话。
也没有再赶她走。
他就那样站着，在镇压的剧痛与失而复得的恐慌中，与她遥遥对峙。
洞中，只剩下瀑布永恒不变的轰鸣，和他压抑的喘息声。
那根救命稻草，第一次，显露出了它千钧的重量。
而冰层之下的溺水者，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终于……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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