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咸阳宫,宣室殿。
一次小范围的御前会议正在举行。与会者除了皇帝嬴政,仅有太子扶苏、左丞相李斯、右丞相王绾、治粟内史史腾、上卿蒙毅、内史将军蒙恬,以及安稷君东方明珠。
议题明确:如何将安稷君府中已验证有效的农法、新种、器械,系统化、制度化地推向北方边郡,以支持蒙恬的北疆长远方略。
“北疆春迟,然播种不等人。今已五月,若待来年,又虚耗一岁。”嬴政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史腾与蒙恬,“农事推行,需即刻着手。史腾,你掌天下钱谷,农桑为本。此事,你主理。”
治粟内史史腾,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精明的老臣,立刻躬身:“臣领旨。然此事千头万绪,非独钱粮可解。新种习性、农法技巧、器械制作,皆需专精之人。臣请安稷君襄助。”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东方明珠。她今日依旧官服整齐,神色从容。
“安稷君,”嬴政问道,“你前年于各郡选拔、培训农桑吏员,编撰图册,如今可堪大用否?”
“回陛下,”明珠清晰应答,“前年陛下下诏,从三十六郡遴选心思灵巧、通晓农事之基层吏员、民间老农,共计一百二十人,于咸阳集中受训三月。臣与大司农属官,系统教授了土豆、红薯、‘天秦麦’之栽培要点、留种技巧、简易储藏法,以及堆肥、轮作等法。彼时亦编成《新种耕植要略》图册,图文并茂,分发各郡,以为推广之基。”
她略作停顿,继续道:“此批人员归郡后,大多已成为当地推广新种之骨干。如今若从中抽调精干者北上,他们已有基础,只需针对北疆特殊气候土壤,补充教授防霜、抗旱、防风蚀等应对之策即可。臣可于十日内,集中为即将北上者进行强化讲习。”
“善。”嬴政颔首,“便以此批受训者为基干。史腾,你与安稷君共议,从三十六郡及内史地区,速选调精通农事、熟悉新种、且身体强健能适应边塞艰苦之吏员、匠人,组成‘北疆农技团’。人数几何,由你二人定夺。”
“唯。”史腾与明珠同时应道。
“陛下,”李斯此时开口,“农技团北上,非止传授技艺。更需携带足量优质种薯、种苗、‘天秦麦’良种,以及水车、曲辕犁等器械图样乃至实物。此皆需少府、大司农协同制备、调拨。沿途转运,亦需郡县配合。臣建议,以陛下诏书明令,沿途各郡县需竭力供给便利,确保人员、物资安然抵边。”
“准。”嬴政道,“诏书由你与王绾共拟。农技团所需一应物资,少府、大司农须优先保障,不得延误。”
右丞相王绾补充道:“北疆各郡守、都尉,亦需提前接到严令,务必全力配合农技团工作,划拨试验田亩,调配劳力,并将推广成效纳入岁课考绩。”
嬴政看向蒙恬:“蒙卿,北疆接应事宜,由你全权统筹。农技团抵达后,如何分派至各边郡、军镇、屯垦点,试验田选址,安全护卫,以及与当地驻军、官府的协作,你须与史腾、安稷君密切沟通,制定详案。”
蒙恬肃然抱拳:“臣遵旨!臣已思虑。拟以九原、云中、北地三郡为核心,沿长城防线及新垦区,先设十二处重点试验点。每点配农技吏二至三人,老农或匠人一至二人,由当地军尉或县丞直接负责,划拨熟地或新垦熟化地五十至百亩,专司试种。臣之幕府将设‘屯田曹’,专司协调、巡察与成效记录。”
他转向东方明珠,语气诚恳:“安稷君,此中具体技术细节,如不同试验点应侧重何种作物,种植时令如何微调,防寒防风具体措施,还需君之明断。”
明珠点头:“此乃应有之义。我可根据各试验点上报的地理、气候、水土简报,提出具体建议,并随时通过文书往来解答疑难。关键时节,若有必要,亦可派遣得力弟子前往巡视。” 她早已培养了几个在农事上颇有悟性的年轻人,如府中的半夏、文璟等人,皆可独当一面。
“如此甚好。”嬴政总结道,“大政方针已定。史腾主理物资人员调配,蒙恬主理北疆接应推行,安稷君主理技术授业解惑。李斯、王绾总领协调,确保政令畅通。扶苏,”他看向太子,“你跟进此事,熟悉农政边务,如有阻滞,随时报朕。”
“儿臣遵命。”扶苏郑重应下。
“诸位,”嬴政声音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非寻常农事推广,乃北疆长治久安之国策基石,亦是大秦未来国力之新的增长所在。望尔等同心戮力,务求实效。”
“臣等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众臣齐声应诺。
会议结束后,嬴政独留下东方明珠。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稍缓。嬴政走至她面前,伸手理了理她官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自然亲昵。
“此事千头万绪,你把握技术核心即可,具体杂务,放手让史腾、蒙恬他们去做。莫要太过劳心。”他看着她,眼中有关切,“你之价值,在于开创与指引,而非陷于琐碎执行。朕需要你始终清明、敏锐,能看到更远的方向。”
明珠心中暖流涌动。他懂她,也保护她。“谢陛下体恤。臣明白。技术规程、人员培训、关键难题解答,臣自当尽责。至于奔波调配、人事协调,确非臣所长,亦不该越俎代庖。”
“明白就好。”嬴政颔首,“你府中那些得力之人,若有愿北上历练者,亦可酌情派遣,算是他们的机遇。但你自己,”他顿了顿,“安稳留在咸阳。北疆苦寒,路途艰险,朕不放心。”最后一句,已超出了君对臣的范畴,是纯粹的个人牵挂。
明珠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眸中,那里有帝国的蓝图,也有对她的私心。“陛下放心,臣会在咸阳,将‘根’扎得更牢,等待北疆传来佳音。”
嬴政看向东方明珠:“听说你府中亦有自愿北上者?”
“是,陛下。”明珠回答,“共有五人报名,皆是对新法农事有心得、且忠心可靠的府中人。”
“哦?且道来。”
“其一,半夏。陛下与诸公在药圃所见六丫鬟之首。她不仅精通四十亩药圃百余种药材的侍弄,更因常年协助臣观察记录土豆红薯在不同土质、水肥下的生长差异,于精细种植与数据记录上颇有心得。她言:‘药草尚能依五行之理种得,粮食何以不能?愿往北疆,亲手将所学用于实地。’”
“其二、其三,乃张青与其妻王氏。”明珠语气微带感慨,“张青原是府中负责果园与禽畜的农人,三年前不慎坠入冰湖,几近溺毙,是臣用……特殊急救法将其救回。自此,他夫妻二人对臣感激涕零,做事尤为尽心。张青本是农家好手,心思活络,善于观察;其妻王氏更是养蚕、纺织、腌渍、酿造的一把好手,于‘物尽其用’一道颇有巧思。二人言:‘命是君上给的,一身力气和种地本事也是君上教的。北边苦,但能让戍边的将士和百姓多吃上一口饱饭,苦也值当。我俩一起去,互相有照应,定能把事办好。’”
“其四,赵圃。原是府中嘉禾园的农人头领,是最早一批跟着臣种土豆红薯的老把式。他话不多,但手极稳,眼极毒,秧苗好坏、土地肥瘠、虫害初兆,他瞧一眼、抓把土便知。他道:‘新种子是君上带来的福气,种了三年,摸透了它的脾气。北边的地虽说不一样,但庄稼的道理相通。老汉想去看看,教教那边的人,别糟蹋了好种子。’”
“其五,文璟,他是府中舍人,掌文书账目,心思缜密,条理清晰。此番报名,出乎一些人意料。然他言:‘北疆推行新法,非仅田间劳作。需详细记录不同地块、气候、种法下的产量差异,需统筹调配有限物资,需将复杂农事条陈为简明规程,还需与各地军吏、胥吏文书往来。此等事务,非纯熟农人所能兼顾。璟不才,愿随行执笔,理清头绪,使农技之效,有据可查,有例可循。’臣以为,其言在理。”
嬴政听完,微微颔首:“知人善任,各展所长。张青夫妇,有感恩实干之心;赵圃,有经验老道之能;文璟,有梳理综理之才。半夏……一个女子,愿往边塞苦寒之地,志气可嘉。安稷君,你府中之人,倒是颇有风骨。”
明珠道:“皆是感念陛下圣德,愿为北疆稳固尽绵薄之力。他们亦知,此去固然艰苦,却是将所学用于国事前沿的难得机遇。若有所成,于国于己,皆是前程。”
当晚,安稷君府内,自愿北上的五人被召集至书房。
明珠看着他们,目光逐一扫过沉稳的半夏、憨厚却眼神坚定的张青夫妇、沉默可靠的赵圃、以及目光清朗的文璟。
“北疆的情形,蒙将军的信报你们都看过了。”明珠缓缓道,“苦寒,风大,生长期短,土地或许贫瘠。与咸阳大不相同。此去,不仅是传授技艺,更是要适应新环境,解决新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需你们自己摸索、总结。会很辛苦,也可能遭遇挫折,甚至危险。”
“君上,我们晓得。”张青率先开口,声音粗粝却坚定,“再苦,苦不过戍边的将士。再难,难不过君上当初把那些我们听都没听过的种子弄出来。我们不怕。”
王氏在一旁用力点头:“就是。法子总比困难多。实在不成,我们还能写信回来问君上。”
赵圃搓了搓粗糙的手:“庄稼人,在地里刨食,到哪里不是跟土坷垃打交道?北边的土也是土,细心伺候,总能长出东西。”
文璟拱手道:“君上放心,璟必详实记录,勤加沟通,使府中与北疆信息畅通,不使前方摸索之功因疏于整理而埋没。”
半夏最后轻声开口,语气却不容置疑:“君上教我们辨识药性,因地制宜。种粮亦是同理。女子又如何?妾既能管好四十亩药圃,亦能助北疆百姓管好他们的田。此去,亦是替君上看看,哪些药材将来或可在北边种植,也好提前预备。”
明珠看着他们,心中暖流涌动,亦有担忧。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几份资料分给他们:“这是根据已知北疆各试验点情况,我整理出的初步种植建议、可能遇到的难题及应对思路,还有与咸阳联络的章程。你们带上,路上细看。记住,安全第一,灵活应变,团队协作。遇到难处,不必硬撑,及时上报。你们的价值,在于长久的经验和知识的传递,不在于一时的逞强。”
她顿了一下,语气更为郑重:“此外,你们代表的是安稷君府,更是陛下推行新法的颜面。与北疆的军官、官吏、百姓相处,当不卑不亢,以技服人,以诚待人。张青,你性子直,尤其要留心。”
“哎,君上,我记下了!”张青重重应道。
两日后,一道道诏令从咸阳发出。治粟内史府与大司农衙门高速运转,遴选人员、调拨物资。少府工匠开始加班加点,赶制水车模型、曲辕犁样器,并复制《新种耕植要略》图册。
安稷君府内,东方明珠召集了即将北上的三十名核心农技吏员(从各郡原受训者中精选而出),以及从自己府中自愿报名的半夏、文璟等五人,进行为期五天的强化培训。她结合蒙恬提供的北疆各试验点信息,逐一讲解不同条件下的种植要点,并开放府中试验田,让他们亲手操作。
与此同时,蒙恬与史腾频繁会面,敲定人员物资北上路线、接应流程、以及抵达后的详细部署方案。蒙毅则协助协调与各相关官署的联络。
五月底,一支特殊的队伍在咸阳北门外集结。除了三十名农技吏、数名工匠、以及安稷君府派出的五人,还有满载着种薯、麦种、农具、图册的数十辆马车,由两百名精兵护卫。
治粟内史史腾亲自前来送行,宣读皇帝勉励诏书。蒙恬虽未亲至(他已提前数日轻骑返回北疆安排),但其副将代表军方做出郑重承诺。
三十名精选的农技吏员,数名少府工匠,以及安稷君府的张青、王氏、赵圃、文璟、半夏五人,各自背负行囊,与送行的亲友同僚话别。
张青夫妇与几个府中交好的农人用力拥抱。王氏眼圈微红,却强忍着没掉泪,只是反复检查着行李中给丈夫带的厚袜子和护膝。
赵圃只跟老妻简单交代了几句“看好家”,便默默站到了队伍里,目光望向北方,仿佛已在掂量那片陌生的土地。
文璟与管家周勘、内侍长小福子等人拱手作别,言谈间仍不离“账目”、“文书”、“条陈”等字眼,已然进入角色。
半夏与薄荷、紫苏等药圃的姐妹拉着手。薄荷塞给她一个装满常用药丸的荷包:“北边冷,自己当心。你的药圃,我们帮你照看好,等你回来查验。”
治粟内史史腾宣读诏书后,队伍即将开拔。
东方明珠走到自己府中五人面前,最后叮嘱:“记住我说的话。保重自己。我,还有陛下,在咸阳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五人齐齐躬身:“必不负君上所托!”
东方明珠立于送行人群前列,望着那些即将远行、肩负重任的人们。她知道,这些带着新希望与技术火种的人们,将把她的理念与实践,播撒在北疆辽阔而苍凉的土地上。这不仅仅是一次农业推广,更是一次文明的拓荒,一次将先进生产力与帝国边疆战略深度融合的尝试。
前路漫漫,困难必多。但她相信那些经过培训的头脑和双手,更相信生命自身寻找出路的力量。
马车辘辘,队伍启程。张青回头,朝着安稷君府的方向,也是朝着巍峨的咸阳宫方向,用力挥了挥手。阳光下,他的眼神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责任感。
嬴政站在咸阳宫的高台上,遥遥北望。他的身侧,是刚刚汇报完送行情况的东方明珠。两人并肩立于宫墙之上,目送队伍渐渐远去。
“你倒是舍得,将得力的人都派了出去。”嬴政道。
“因为他们已非池中之物。”明珠目光悠远,“温室里的苗长不成大树。北疆广阔天地,才是他们真正的舞台。雏鹰总要自己飞出去,才能看清天空的模样。”
“你看得通透。”嬴政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府里一下子少了这些熟手,你又要辛苦了。”
“不妨事。旧人远行,正好给新人机会。府中的生机,本就在于流动与成长。”明珠微笑,“况且,有冬梅、牛大石他们在,周勘管家亦能料理妥当。”
远行的队伍渐渐化为天地间一道细线。带走的,是希望的种子和一群人的热忱;留下的,是深切的期盼与未完的蓝图。
北疆的故事,即将由这些具体的人,亲手写下新的篇章。
喜欢明珠现世始皇归来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明珠现世始皇归来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