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笑了笑，拿起块山药糕递给他：“能有什么事？几句文话罢了，还能比你的线圈难应付？”
“可你吐了血！”沈聿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那鬼子就是故意的！他拿刀子羞辱你，还在墙外偷听我…就像谢临洲那样，故意不杀我们，留着一口气，让人膈应得慌！”
“他是想看沈家慌了阵脚。可他算错了一件事。”沈筠平静地说。
“什么？”
“他以为你只会摆弄些‘破铜烂铁’，以为我只会读死书。”
沈筠的眼神亮起来，像落了星光，“却忘了，这院子里的人，骨头都是连着的。”
沈聿捏着山药糕的手紧了紧，“我那机器…能护住院子里的动静，往后他再想偷听，门儿都没有。”
“我知道。”沈筠拿起书，又恢复了那副温润的样子，“但阿聿，光护住院子不够。”
沈聿抬头。
“小林邦彦的刀，是冲整个申城来的。”沈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的线圈能挡一时，我的话能挡一时，可这乱世里，得有更硬的东西，才能护得住想护的人。”
沈聿看着大哥清瘦的侧脸，忽然明白他那句话里的意思。不是让他停下，是让他往前走。
他把山药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等我把机器再改改，不光能挡他的监听，还能给前线传消息。”
沈筠没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风穿过槐树叶，沙沙地响。沈聿看着大哥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铜丝铁皮和书本里的字，原来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拧成了一股绳。
这绳子一头系着大哥沉甸甸的嘱托，一头系着他自己那颗被乱世磨砺得不再懵懂的心，更系着这座风雨飘摇的城，和城里他们想护住的一切。
“知道了。”沈聿用力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糕点的甜糯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沉重。
“等我把机器再改改，不光能挡他的监听，还能给前线传消息。”这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想法，而是对大哥、对自己、对这乱世的一份承诺。
铜丝铁皮和书本里的字，此刻在他脑中飞速组合、重构，指向一个更清晰、也更危险的目标。
“需要什么，让福安去备。”沈筠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
沈聿想起苏砚卿上次送来的情报，说小林邦彦的电台用了新的加密方式，寻常干扰器根本不起作用。
又想起伤兵们念叨的，前线的消息总被鬼子掐断，多少家书困在半路，成了永远寄不出的牵挂，指尖在“信号发射”的章节上重重一点，“得能穿过去，得让消息走出去。”
他继续拆解那台旧干扰器，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仔细。
线圈的缠绕角度、电容的容量大小、甚至焊点的温度痕迹，都一一记在本子上。
天快亮时，福安端着早点进来，见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摊着张新画的图纸——上面不再是简单的干扰装置，而是在原有基础上添了发射模块，线路复杂得像张蛛网，关键处标着清晰的注释：“避开樱花军波段，适配前线接收频率”。
与此同时，榆钱巷深处。
“云寄月傩面坊”的招牌古旧斑驳，店内檀香袅袅，混合着陈年桐油的气味。
云寄月一身深蓝色旗袍，垂着眼帘，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握着刻刀，在一块桃木上游走，木屑如雪片般落下，一个怒目圆睁的判官轮廓渐显。
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潮湿的冷气。
小林邦彦推门而入，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他身形笔挺，脸上挂着一抹看似温的微笑：“云老板的手艺，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小林邦彦环顾四周悬挂的各式傩面，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张或狰狞、或悲悯、或滑稽的脸谱，
“这些古法傩面，承载着华夏千年的魂魄啊，是瑰宝，不容有失。”
云寄月停下刻刀，眼神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林先生谬赞。小本生意，糊口而已。不敢称瑰宝。”
“哎，云老板过谦了。”小林邦彦走近，拿起一张刚上完彩的“福星”面具，指腹状似无意地摩挲着面具内侧的纹路，
“如今时局动荡，宵小横行。如此珍贵的传统工艺，理应得到更好的‘保护’。
我今日来，便是代表商会，为云老板提供一份‘庇护’。”他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一股戾气，“日后，坊内外的安全，自有我们的人负责。”
“庇护？”云寄月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林先生费心了。寄月微末之人，当不起如此厚待。坊内自有规矩，外人介入，怕扰了神灵清净，也扰了手艺人清净。”
小林邦彦笑容不变：“清净是好，但安全更重要。云老板不必推辞，这也是为龙国文化着想。从明日起，会有人‘常驻’坊外，确保无虞。”
他放下福星面具，目光再次扫过作坊深处。
云寄月不再言语，重新低下头，刻刀落下，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回应这无形的监视。
她心中冷笑：保护？不过是更精密的牢笼罢了。也好，这牢笼，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待小林邦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云寄月走到窗边，看着两个穿着便装、眼神警惕的人影隐入对面巷口的阴影。
她转身回到工作台，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叠彩色剪纸。
剪刀在她手中翻飞，片刻间，几张看似寻常吉祥图案：如蝙蝠、铜钱、缠枝莲的剪纸便已完成。
她小心地将它们藏入几副即将售出的傩面内侧夹层——那里刻有不易察觉的浅槽。
每一幅图案，都对应着一个地点、一个时间、或一个名字的代号。
蝙蝠衔铜钱的图案代表西码头仓库，缠枝莲纹里藏着子时三刻的暗记，而那对看似普通的如意云纹，实则是二字的变形…
这些带着“祝福”的傩面，将随着买主，无声无息地融入申城的市井烟火，将情报送往需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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