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铮张大了嘴，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手指颤抖指着沈箐，喉咙里“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这连番重击打成了糨糊，明明觉得对方说得不对，可偏偏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支持沈箐的官员心中大声叫好，只觉得这番辩驳酣畅淋漓，堪称绝杀。
保守派官员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他们发现沈箐这个女人，比她的女儿更加难缠，言辞如刀，专挑他们理论中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李宴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沈箐此举，堪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典范。
在王铮被沈箐一连串直指核心的反问逼得哑口无言、面色铁青，满朝文武皆被这番惊世骇俗却又无法反驳的言论所震撼，陷入寂静之时。
沈箐并未乘胜追击，去痛斥王铮的荒谬。
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将目光从狼狈不堪的王铮身上移开，缓缓扫过殿中那些或惊愕，或沉思，或依旧面带不忿的文武百官。
她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看到了那浩瀚史书中记载的王朝兴衰。
然后，
她再次面向御座，行了一礼，
“陛下，臣，读史不精，学识浅薄。”
她先是自谦一句，随即清冷声音如同黄钟大吕，敲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然，臣翻遍史册，从未见过，历朝历代，有哪一国祚，是因境内女子读书、或因女子为官、乃至因女子不愿生育……而覆灭的。”
“……”
“……”
“……”
“……”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若山岳。
它没有直接反驳任何一条具体的指控，却将王铮乃至所有保守派赖以立论的根基——
“女子不婚不育会动摇国本”，击得粉碎！
是啊！
夏桀商纣，是因妇人误国？
还是因自身暴虐失德？
强秦二世而亡，是因女子干政？
还是因律法严苛、役使民力过甚？
汉室倾颓，魏晋南北朝更迭，战乱纷争……
哪一桩哪一件，其根源是“女子不生孩子”导致的？
王朝的覆灭，从来都是源于统治的腐败，土地的兼并，赋税的沉重，外敌的入侵，内部的分裂……
是那些关乎治国方略、关乎民生根本的大政方针出了致命的问题！
沈箐这句话，如同无数个无声耳光，啪！啪！啪！地打在每一个试图用“牝鸡司晨”，“动摇国本”这种空洞大帽子来打压异己的官员脸上。
它用残忍的理性，将一场围绕个人私德，性别角色的意气之争，瞬间拉高到了治国平天下的历史规律层面。
在这煌煌史实面前，所有针对沈章个人的，针对女子群体的道德指控，都显得那么狭隘，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王铮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许多原本跟着起哄的官员，也下意识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李宴的眼中，赞赏之色愈发浓重。
整个紫宸殿，只剩下被彻底驳倒后的无力和寂静。
那寂静中，有被戳破真相的狼狈，有被宏大史观震慑的茫然，更有对帝王反应的揣测与不安。
武帝依旧端坐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的节奏，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她深邃目光落在沈箐那挺直身影上，良久，无人能窥见那平静面容下，究竟是怎样的波澜。
王铮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垂首，再无方才的激昂。
许多保守派官员目光闪烁，不敢与御座上那道深沉的目光对视。
“沈卿所言，甚合朕心。”武帝缓缓开口了。
仅仅八个字，肯定了沈箐，也定下了基调。
武帝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
“历朝兴替，根由何在，史册昭昭，自有公论。岂是区区女男婚育之事可撼动？”
她平淡语气中带着洞察历史的冰冷：
“朕开女子恩科，许女子入仕，是为广纳贤才，唯才是举，以补国用，以安黎庶。此乃国策，非儿戏。”
她声音陡然转厉，金石之音回荡在紫宸殿：
“自今日起，凡我朝臣工，科举选才，朝廷派官，论其政绩得失，当以民生大计、朝廷法度为凭。”
“此后，不得再以官员乃女子之身，或男子之身，妄加攻讦，以此论其德行，断其前程。”
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声调带着森然警告：
“若有再犯者，不论官职高低，不论所言为何，皆以惑乱朝纲，动摇国本，等同颠覆国祚之罪，论处。”
“钦此。”
“轰！”
无人敢出声，所有官员的心中都响起了一声惊雷。
“等同颠覆国祚之罪”！
这是何等严厉的惩处！
这几乎是将之前保守派扣在沈章头上的罪名，原封不动地以更强硬十倍的态度，反扣在了所有企图以此类理由攻击官员的人头上！
武帝此举，不仅仅是维护了沈章，更是以绝强的帝王意志，为这场持续已久的朝争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她明确告诉所有人，女子科举，女子为官，是朕定下的国策，不容置疑。
评判官员，只看实绩能力，不看性别出身。
谁敢再拿性别说事，就是挑战朕的权威，就是危害国家。
“臣等奉敕，陛下圣明。”
以李宴为首，大部分官员，无论内心作何想法，都齐刷刷躬身应诺，声音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
王铮等人更是面如土色，垂下头，再不敢发一言。
未来不可知，至少在今朝，这条路，已经被陛下用最严厉的方式堵死了。
沈箐垂首站在班列之中，听着那“钦此”二字，感受着身后那些或复杂或敬畏的目光，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眼眶微微发热。
这不仅仅是她和章儿的胜利，更是陛下为后来无数有志女子，强行开辟出的一条虽然依旧狭窄，至少名义上畅通的道路。
今日之后，这大周朝堂的风气，或将为之改变。
而远在云川的章儿，也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这些无休止的攻讦，安心去经营她的一方天地了。
朝会散去，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照进大殿，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仿佛也带着一种新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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