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层档案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的琥珀，沉闷而滞重。
丁凡的指尖停留在笔录的末尾，那句潦草的话像一根微不可见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大脑中紧绷的神经。
“那天晚上，来的不是一辆车，是两辆。”
两辆车。
丁凡的脑海中，系统自动调取的主卷内容如瀑布般流过。在官方记录里，当晚接到报警后，市局经侦支队的警车在十一点二十三分抵达李志强公司楼下，并在停车场带走了“人赃并获”的李志强。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人证物证俱全，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自始至终，都只有一辆车——警车。
那么，保安王国胜看到另一辆车是什么车？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在最终的官方卷宗里，被抹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丁凡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不需要消耗正义值去回溯，仅凭逻辑推演，一幅更加清晰的图景就在他脑中成型。那第二辆车，就像一个幽灵，它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带走了真相，留下了栽赃的“证据”。车里坐着的，极有可能就是这起惊天冤案的真正导演。
钱振国。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丁凡的心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看起来天衣无缝，却又处处透着一股刻意的僵硬。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他们剪掉了所有可能节外生枝的枝蔓，只留下了一条笔直通往李志强有罪的路径。
而这份被遗忘在副卷角落里的保安访谈，就是被剪掉的枝蔓之一。记录者或许觉得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无关紧要，又或许是受到了某种压力，最终没有将其写入正式报告，只是随手在草稿上记了一笔。
可他不知道，两年后，这根被遗忘的枝蔓，将成为撬动整座大厦的蚁穴。
丁凡将这份笔录草稿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用手机拍了照，然后原样放了回去。他知道，只靠这份孤证，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找到那个保安，更需要见到那个被困在风暴中心的人。
纸上的线索已经死了，他需要一个活的突破口。
从档案室出来，重见天日，丁凡有一瞬间的恍惚。走廊里人来人往，同事们谈笑风生，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而有序。可只有丁凡知道，就在这栋大楼的地下，他刚刚窥见了这座城市平静表面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拿着周立国的那张便笺，走向了委领导的办公区，敲响了分管案件复核工作的另一位副书记的门。
“报告书记，根据周主任的指示，我正在对李志强一案进行程序性复核。阅卷过程中发现一些疑点，需要和当事人李志强本人核实一下情况。”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手续齐全。那位副书记看了看周立国的亲笔签名，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年轻人，没有多问，大笔一挥，在申请单上签了字。
“注意影响，遵守纪律。”
“是，保证完成任务。”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驶出了市纪委大院。开车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司机老张，他从后视镜里看着丁凡，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和好奇。这位丁书记，年纪轻轻，行事风格却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别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他倒好，不是去查这个，就是去翻那个，净挑些硬骨头啃。
“丁书记，去江州第一监狱？”老张问。
“对，第一监狱。”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大道上，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丁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却在想着那个叫李志强的男人。他通过系统简单的信息检索，已经看过了李志强入狱前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出头，穿着合体的高定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明亮而自信，站在自己公司新产品发布会的台上，意气风发，是那种典型的、靠着技术和头脑白手起家的商界精英。
而两年零三个月的牢狱之灾，会将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磋磨成什么样子？
车子下了高速，拐入一条偏僻的小路。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荒凉，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和灰扑扑的围墙，围墙顶上，是一圈圈闪着寒光的铁丝网。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压抑、肃杀的气息。
江州第一监狱，到了。
经过层层关卡和严格的安检，丁凡终于在一个隔着厚厚防弹玻璃的探视室里，坐了下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头顶的排风扇在嗡嗡作响。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椅，一切都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色调。
“咣当——”
对面的一扇小铁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蓝白条纹囚服的男人，被两名狱警带了进来。他的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走动时，发出沉重而拖沓的金属摩擦声。
丁凡的瞳孔微微一缩。
如果不是事先看过照片，他绝对无法将眼前这个男人，和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业精英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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