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饭店顶楼雅间，珍馐满案，美酒盈樽。霍焌作为主人，殷勤劝酒布菜，言谈风趣，只聊些泾阳风物、长安趣闻，绝口不提所谓“要事”。卢靖、崔琰等人紧绷着神经，打定主意绝不先开口询问，只是默然饮酒，偶尔应付两句，气氛显得颇为微妙而沉闷。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郑元寿性子最急，见霍焌始终不入正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将手中银箸往碟边轻轻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霍县令，你这泾阳县如今可真是了不得。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你前番对胡商课以那般重税，几乎取其利之泰半，为何那些精于算计的胡商，非但不走，反而愈发趋之若鹜？莫非霍县令有什么点石成金、化苛税为甘霖的生财秘法不成？”
他这话一问出，卢靖、崔琰、王璟虽表面不动声色，但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霍焌脸上，耳朵也竖了起来。这正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疑惑所在！
霍焌闻言，放下手中酒杯，脸上那轻松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世情的淡然。他轻轻摇了摇头，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而平稳：
“郑公说笑了。霍某并非神仙，何来什么点石成金的秘法？”
他顿了顿，看着诸位家主眼中闪过的失望与不信，微微一笑，语气斩钉截铁：“胡商之所以甘愿缴纳重税，原因有且只有一个——他们从大唐贩运货物至西域乃至更遥远的西方，这一趟所赚取的利润，远比他们缴纳的税款，要多得多！多到超乎诸位想象！”
“哦？”卢靖捻着胡须，故作平静地追问，“愿闻其详。”
霍焌知道火候已到，不再卖关子，朗声道：“诸位可知，胡商以何等价格在我大唐收购瓷器、丝绸、锦缎？又以何等价格，售于大食、天竺，乃至那万里之外的拜占庭、法兰克等国？”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大唐，一件上等越窑青瓷，价值或许十贯。而胡商运至拜占庭，其价可达百金！一匹蜀锦，在长安售价三十贯，运至大食都城，价逾数百贯！其利可达数倍，乃至十数倍、数十倍！”
这些具体的数字，如同惊雷，在雅间内炸响！尽管诸位家主都知胡商获利丰厚，却从未想过竟丰厚到如此地步！数十倍之利？！这简直是点石成金！不，比点石成金还快！
看着众人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惊，霍焌继续加重筹码：“诸位再看我泾阳，经一年发展，富户云集，市面繁荣，购买力之强，诸位有目共睹，比之长安亦不遑多让。更兼此地水陆便利，工坊林立，已是关中乃至整个大唐北方最重要的货物产出与集散之地！胡商在此，既能以相对低廉之价收购到最优质的货物，又能依托泾阳日益完善的市舶、仓储、运输之便，大大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即便缴纳重税，其最终所得，依旧是令人瞠目的天文数字！此乃他们甘之如饴的真正原因！”
他描绘的图景，结合眼前泾阳的实况，由不得人不信。卢靖、崔琰等人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原来财富还可以这样积累！原来他们守着田庄、铺子收取的那些“丰厚”利润，与这跨域贸易的暴利相比，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霍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时机已然成熟，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位家主，声音带着一种极具煽动性的力量：
“然而，霍某今日请诸位前来，并非只是为了告知诸位胡商如何赚钱。霍某想问诸位一句——胡商靠着当这二道贩子，将我大唐之物产，转手之间便赚取数十倍之利，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而我大唐商人，尤其是坐拥资源、本应获取最大利益的诸位，却只能赚取这产业链最初端的一点蝇头小利！”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提高：“这公平吗？！”
不等众人回答，他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
“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所以，”霍焌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钱都被胡商赚走？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做这生意？我们为什么不能组建自己的船队，开拓海路，将我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直接运往那些遥远的国度，去赚取那本该属于我们的、数十倍的利润？！”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一个无限的未来：“陆路艰难，瀚海阻隔，胡商能走，我们为何不能走？而且，我们可以走得更远！大海无垠，财富无限！胡商天天当二道贩子挣得盆满钵满，我们大唐商人，也要去抢钱！去抢海外那些国家的钱！去开辟一个属于我们大唐的，前所未有的，海贸盛世！”
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狂风暴雨，冲击着几位世家家主固有的认知。开拓海路？自己组织船队？去赚取那数十倍的利润？
巨大的诱惑与前所未有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们的心。海路莫测，风波险恶，投入巨大，前途未卜……这绝非他们熟悉的、稳妥的经营模式。
霍焌看着神色变幻不定、陷入巨大挣扎的众人，知道火候已足，不能再逼。他缓缓坐回座位，端起酒杯，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霍某今日邀请诸位前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拓展海路贸易之事。此乃千秋之功，亦是无尽之利。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将问题，最终抛给了这些掌握着巨大资源，却也被传统牢牢束缚的千年世家的掌舵者们。雅间内，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窗外泾阳新城的隐约喧嚣，似乎在诉说着时代的变迁。
欲知诸位家主如何回应这惊天动地的提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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