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野站在苏晚家所在的居民楼下，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所谓的生理反应。
指尖微微发凉，心跳比平时快了近百分之二十——这是他下意识估算出的数据。
他调整了一下浅蓝色牛津纺衬衫的领口，又理了理深灰色羊毛开衫的衣襟，这身比平时正式许多的装扮让他感觉有些拘谨。
他特意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手里提着两样精心准备的礼物：
一个是母亲今天清晨现做的、用紫檀木食盒装好的桂花糕，食盒边缘还残留着厨房的暖意。
另一个是他跑了好几家书店才找到的精装本《从牛顿到爱因斯坦：物理学观念的变革》，书页间还夹着一枚他亲手制作的书签，上面用激光雕刻着复杂的物理公式。
正当他在脑中第三次预演可能的话题时，单元门的电子锁发出一声轻响。
苏晚站在门后，穿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深栗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看到他时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唇角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
她快步走出来，顺手帮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轻声说：
别紧张，我爸妈都很好相处的。妈妈从早上就开始准备饭菜，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爸爸虽然看起来严肃，其实一直在问你们辰星科技的事，还特意查了相关报道。
她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却奇妙地抚平了他心头的些许波澜。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她走进单元门。
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从各家各户飘出的饭菜香，构成了一种独属于老式居民楼的生活气息。
客厅里窗明几净，午后的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纱帘，在浅木色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龙井茶香和红烧肉的香气。
苏母亲切地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礼物，连声说：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她穿着居家的浅紫色针织衫，系着一条素雅的围裙，笑容温婉。
苏父则坐在靠窗的安乐椅上看报纸，见他进来，从老花镜上方投来一道审慎而克制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手中的报纸轻轻抖了抖，发出窸窣的声响。
坐，路上还顺利吗？苏母热情地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递过一杯刚沏好的热茶。紫砂杯壁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
很顺利，谢谢阿姨。陆辰野双手接过茶杯，坐姿端正，将茶杯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简单的寒暄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彼此熟悉的领域。
苏父放下报纸，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透过镜片显得格外专注：听晚晚说，你们在研究人工智能与法律的交叉领域？这个方向很有前瞻性，也很有挑战性。现在很多律所都在尝试引入技术手段提高效率。
是的，叔叔。陆辰野坐姿依旧端正，双手平放在膝上，我们正在尝试构建一个能够理解法律逻辑内在结构的神经网络，让它不仅能进行关键词匹配式的案例检索，还能进行初步的法律推理和论证评估。目前的核心难点在于如何让机器理解法律条文中的条款和例外情况。
一谈到专业领域，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与条理。
当苏父饶有兴致地问及技术实现细节时，他甚至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几个模型的结构示意图进行讲解。阳光照在平板屏幕上，他耐心地解释着注意力机制在法律文本分析中的应用，以及他们如何通过对抗训练提升模型的鲁棒性。
苏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几句关于法律专业知识点的说明，她注意到父亲听着听着，原本严肃的嘴角渐渐放松，眼中浮现出真切的赞许与兴趣，甚至不时提出几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很有意思的思路。苏父最终评价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将深度学习应用于法律文本的深层语义理解，而不仅仅是表面特征的提取，这个切入点很巧妙。我记得去年《人工智能与法律》期刊上有篇论文也讨论过类似的方向……
这时，苏母从厨房探出头来：准备吃饭了。晚晚，来帮妈妈端菜。
午餐丰盛而温馨，红木餐桌上摆满了苏母亲手烹制的家常菜。
陆辰野注意到餐桌上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等好几道都是苏晚平时在食堂最爱点的菜，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微微一暖——这是一个用细节表达关爱的家庭。
苏母不停地给他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你们搞科研的，最费脑子了。
听晚晚说，你们接下来要准备参加‘全国大学生科技创新大赛’了？苏母一边给他夹了块排骨一边关切地问。
是的，阿姨。陆辰野礼貌地欠身接过，我们正在重点研究欧盟最新出台的《人工智能法案》，这可能是明年比赛的重要议题。特别是其中关于法律责任分配的条款，与我们的研究方向高度相关。
这个法案确实值得深入研究。苏父接话，语气中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他放下筷子，用手势辅助说明，特别是其中关于算法透明度、可解释性以及责任认定的条款，对你们现在的研究方向应该很有启发。我记得第13条要求高风险AI系统必须提供清晰的决策逻辑，第22条则涉及到了第三方审计的权利...这些都与你们在做的工作有直接关联。
一顿饭在这样融洽的学术氛围中度过。
饭后，苏晚带着陆辰野参观她的房间。
这是一个充满她个人印记的空间：原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德国民法典评注》、《美国宪法判例精选》等法学典籍，间或穿插着几本文学名着；窗台上几盆绿萝和吊兰生机勃勃，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墙上还贴着几张她高中时参加辩论赛的照片——照片里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一脸认真地握着话筒，眼神坚定，身后是全省中学生辩论大赛的横幅。
你小时候很可爱。陆辰野站在照片前，语气认真得像是在做学术观察，但眼角微微弯起的弧度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苏晚脸一红，正要说话，窗外忽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飘过。
她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年的初雪。洁白的雪片在窗前轻盈地飞舞，如同被风吹起的羽毛，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下雪了。她轻声说，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
一股清冽的空气涌入房间，带着初雪特有的清新气息。
陆辰野站在她身边，两人一起望着窗外的雪景。
雪花静静地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落在邻居家的窗台上，落在行人的肩头。
远处街道上的车辆缓缓行驶，雪白的路面渐渐覆盖了原本的灰黑色。
在这个飘雪的午后，在这个充满书香与温情的家里，在两个城市的灯火之间，他们仿佛找到了共同的归处。
我很喜欢你家人。陆辰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从窗外的雪景转向她，眼中映着飘落的雪花，明亮而温暖。
苏晚转过头，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安心与喜悦的情绪。
她微微一笑，伸手接住一片从窗缝飘进来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留下一滴晶莹的水珠。
这一刻，初雪见证了两个年轻人情感的深度，也见证了两个家庭彼此接纳的开始。
窗外，雪越下越大，渐渐将整个世界装点成银装素裹的童话；窗内，温暖如春，两颗年轻的心在这个冬日里靠得如此之近。
在这个飘雪的午后，有些东西正在悄然生根，如同窗外飘落的雪花，安静，却充满力量；纯粹，却预示着来年春天的繁花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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