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韩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悄无声息地溜回了韩家小院。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仓库一夜的整理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让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
家里静悄悄的，父母和兄姐都还在沉睡。他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反锁上门，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炕上，连衣服都懒得脱，瞬间就被沉重的疲惫感拖入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那座废弃仓库；沉重的清宫拓片突然化作巨石向他压来；苏雅娴优雅的笑容背后是无底的深渊；周晓白美丽的眼眸中盛满了泪水…最后，是张婶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发出刺耳的尖笑…
“小风？小风！醒醒！该吃晌午饭了！” 母亲王秀梅的声音和敲门声将他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韩风猛地坐起，心脏还在怦怦狂跳，冷汗浸湿了后背。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应了一声：“妈，起来了！”
饭桌上，气氛比前几天轻松了许多。韩建国脸上带着余韵未消的自豪，跟韩兵讲着厂里技术科怎么完善他的“土法子”，准备推广的事情。王秀梅脸上也有了笑容，特意给韩风多盛了半碗棒子面粥：“小风，昨晚看书累着了吧？看你脸色白的，多喝点。”
韩风含糊地应着，低头喝粥，心中却依旧沉甸甸的。仓库里的“宝藏”是定心丸，也是定时炸弹。他急需了解外面的风声，尤其是关于那些“老物件”的动向。
下午，他借口去图书馆查资料，出门直奔陈记小饭馆。陈雪茹的消息灵通，是他重要的情报来源。
饭馆里依旧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陈雪茹正麻利地给一桌客人上菜，看到韩风进来，眼睛一亮，大声招呼：“哟！大学生来了！快里边坐！今儿想吃点啥？姐给你加个麻豆腐？”
韩风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雪茹姐，就来碗炸酱面吧，麻豆腐…也来一小份。” 他需要点重口味的东西提提神。
“好嘞！稍等！”陈雪茹风风火火地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和一小碟油亮喷香的麻豆腐过来了。
“大学生，趁热吃！”她放下碗碟，趁着俯身的机会，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风子，最近留神点！‘穿皮鞋’的（指便衣或调查人员）在咱们这片转悠得可勤快了！特别是西头那边！好像在打听前清那些遗老遗少，还有…那些‘老物件’的下落！风声不对，你可千万小心！”
西头！韩风心里“咯噔”一下！金爷的小院就在西头！苏雅娴提醒的“水浑”，陈雪茹的情报直接指向了金爷这条线！那些人在查遗老遗少和“老物件”的下落？金爷…关大爷…还有自己刚弄到的那些东西…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知道了，雪茹姐，谢谢您。”韩风低声应道，拿起筷子，却觉得碗里的炸酱面有些难以下咽。陈雪茹的情报价值再次凸显，这女人，果然是双刃剑，用好了是耳目，用不好就是祸端。
“谢啥！姐就看不惯那些人瞎折腾！”陈雪茹撇撇嘴，又恢复了爽朗的调门，“快吃吧！凉了就坨了！” 她扭着腰肢，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韩风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面，麻豆腐的浓香此刻也显得有些油腻。他需要冷静，需要了解更多。下午，他如约来到了市图书馆。这里是他和周晓白经常碰头的地方，安静，安全，也便于获取信息。
他刚在阅览室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就看见周晓白抱着一摞书匆匆走了过来。她穿着素雅的棉袄，围着白色的围巾，清丽的脸庞上却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忧色，眉头微蹙，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恬静。
“韩风！”周晓白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晓白，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韩风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周晓白将书放在桌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倾过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我爸爸…他昨天回来了。”
韩风心中一凛。周副部长！那个始终悬在他和周晓白头顶的巨大阴影！
“他…看起来很累，在家休息。”周晓白的声音带着恐惧，“他…他问我最近在图书馆学习的情况，问我和同学们讨论些什么…然后…”她顿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慌，“然后他像是随口一提…问我，‘听说你们学校（指图书馆这氛围）最近思想很活跃？有个姓韩的小伙子，跟你讨论问题挺深入？’”
韩风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周副部长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而且用了“讨论问题挺深入”这样的措辞！这绝对不是随口一问！这是试探，是警告，更可能是某种关注的开端！
“他…他还说什么了？”韩风的声音有些发干。
“没有…”周晓白摇摇头，美丽的眼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他就那么一问，语气很平常…可我知道！我知道他！他越是平静，越说明他注意到了！韩风…怎么办？我…我好害怕…他可能会找你谈话！他…”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韩风明白——以周副部长的身份和能力，想要“处理”一个像他这样毫无背景的普通青年，易如反掌！
周晓白冰凉的小手在桌子下，死死地抓住了韩风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微微颤抖着。
韩风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一股巨大的保护欲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上心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金爷那边的调查，周家的压力，仓库的守护…所有的危机仿佛在这一刻汇聚、叠加，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向他当头罩下！
“别怕，晓白。”韩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讨论学习，光明正大！你爸爸…他就算找我谈话，我也不怕！” 他必须给周晓白信心，尽管他自己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是…”周晓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没有可是！”韩风握紧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相信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爸爸是讲道理的领导，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他了解情况后，或许…或许就不会反对了。”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有些没底，但此刻必须稳住周晓白。
周晓白看着韩风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恐慌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用力地点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她知道父亲的原则和强势，韩风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百倍。这份感情，在巨大的现实压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珍贵。
图书馆窗外，冬日的阳光惨淡地照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阅览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韩风和周晓白的手在桌子下紧紧相握，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力量，也共同承受着那来自高墙深院的、冰冷而沉重的压力。
金爷的线索被追查，周家的风暴即将来临。韩风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缘，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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