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夏日,湿热难耐。秦淮河畔的“北望轩”绸缎铺,在陈远、苏婉清和柳如是的精心打理下,生意日渐兴隆,更成为了野狐岭在江南一个稳固而隐秘的情报支点。
通过这个窗口,陈远得以窥见江南士林的风向、官场的暗流以及市井的百态,对天下大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然而,陕北才是他的根基,野狐岭才是他的家。
苏婉清的身体已经康复,南京的布局也已初步完成,继续滞留江南,风险与日俱增。
毕竟,他“陈掌柜”的身份并非无懈可击,守备太监王管事那边的隐患始终存在。
是时候返回野狐岭了。
“我们必须尽快北返。”
夏末的一个傍晚,陈远在“北望轩”后院密室中,对苏婉清和柳如是说道,“南京虽好,非久留之地。野狐岭才是根本。
离开太久,我放心不下。”
苏婉清点头赞同:“铺子已步入正轨,有柳姐姐照应,应无大碍。
北边局势瞬息万变,我们也该回去了。”
柳如是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她也明白陈远肩上的重任。
她轻声道:“陈公子、婉清妹妹放心回去,南京这边,我会替你们看好。
‘北望轩’不仅是生意,更是你们的眼睛和耳朵。
一有重要消息,我会通过可靠的渠道尽快传回野狐岭。”
离别在即,三人心中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让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柳如是对陈远那份悄然滋生的欣赏与情愫,也因离别而愈发清晰,但她深知陈远与苏婉清之间的羁绊,只能将这份心意深藏心底。
临行前,陈远做了周密安排:留下两名最机灵、忠诚的斥候,化名伙计,协助柳如是打理店铺并负责情报传递;
将大部分在南京赚取的金银换成易于携带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同时采购了一批野狐岭急需的物资,如优质的江南棉布、药材种子、部分书籍和工具;
最重要的是,他将与柳如是商定了一套秘密的通讯方式和紧急联络信号。
八月仲秋,一支由十余人组成的“商队”悄然离开了南京城。
陈远和苏婉清扮作回北方的东家夫妇,老黑等人依旧是镖师和伙计模样,押运着几辆满载“货物”的骡车,踏上了漫漫归途。
来时一人,归时两人(虽未明言,但关系已非同一般),还带着南京布局的成果和柳如是的深厚情谊,陈远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野狐岭的牵挂和北归的急切。
然而,他们低估了返程路上的凶险。
此时的北方,局势比他们南下时更加混乱。
朝廷加征“辽饷”和“练饷”的诏令已下,各级官吏趁机层层盘剥,民怨沸腾,小规模的民变和兵变时有发生。
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主力虽在湖广四川一带活动,但其溃散的部众和各地蜂起的土匪,却让中原大地变成了修罗场。
陈远一行人刚出南直隶地界,进入河南归德府,便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
沿途关卡林立,税卡如狼似虎,盘查极其严苛。
他们凭借“北望轩”开具的正式路引和充足的银钱打点,虽屡遭刁难,总算有惊无险。
但真正的危险,来自荒野。
这一日,商队行至归德府与开封府交界的一处荒僻山道。
时近黄昏,夕阳将山峦染成一片血色。
老黑突然勒住马,警惕地望向道路两侧的密林,低声道:“堡主,不对劲,太安静了。”
陈远心中一凛,他也感觉到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机。
鸟雀无声,虫鸣断绝。
“戒备!”陈远低喝一声。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唿哨,两侧山林中猛地冲出数十条黑影!
这些人衣衫褴褛,但手持明晃晃的刀枪,眼神凶狠,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瞬间将商队包围!
“是土匪!准备战斗!”老黑怒吼一声,拔出腰刀。
其余斥候也纷纷亮出兵器,将陈远和苏婉清护在中央。
土匪人数约有三四十人,远多于陈远一行。
为首一个疤脸汉子,狞笑着喊道:“识相的,留下货物钱财,饶你们狗命!不然,男的全杀光,女的带走!”
陈远心知不能硬拼,试图谈判:“各位好汉,我们是正经商人,些许薄礼,请好汉行个方便。”
他示意老黑扔过去一袋银子。
疤脸汉子接过钱袋掂了掂,却更加贪婪地盯着后面的骡车:“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兄弟们,上!抢了货,咱们过年!”
土匪们嚎叫着冲了上来!
“杀!”老黑双目赤红,率先迎敌。其余斥候也怒吼着结阵抵抗。
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虽然人数劣势,但临危不乱,刀法狠辣,配合默契,一时间竟将土匪的攻势挡了下来。
陈远将苏婉清紧紧护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柄短刃,眼神冰冷。
他看准一个冲过来的土匪,侧身躲过劈砍,短刃精准地刺入其肋下!那土匪惨叫倒地。
苏婉清虽然脸色苍白,但也咬牙捡起一根木棍,警惕地戒备着。
战斗异常惨烈。
斥候们武艺高强,但土匪人多势众,且亡命之徒,打法凶悍。
不断有斥候受伤,也不断有土匪倒下。
鲜血染红了山路。
老黑如同疯虎,连砍数人,但左臂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陈远身上也添了几处轻伤。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
危急关头,陈远注意到土匪后方似乎有些混乱,几个土匪正围着骡车抢夺财物,阵型散乱。
他灵机一动,对老黑喊道:“老黑!火!烧车!”
老黑瞬间会意,拼死逼退眼前的敌人,从一个伙计手中抢过火折子,猛地扔向一辆装载着布匹和草料的骡车!
“轰!”干燥的布匹和草料瞬间燃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
土匪们顿时大乱!有人想去救火,有人想继续抢掠,阵脚大乱!
“趁现在!突围!”陈远拉起苏婉清,在老黑等人的拼死掩护下,朝着火势较小的一个方向猛冲!
土匪被大火和浓烟干扰,反应慢了半拍。
陈远一行人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和求生意志,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包围圈!
他们不敢停留,丢弃了大部分货物和骡车,只带着随身的重要物品和金银,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拼命向北方逃去。
直到确认甩掉了追兵,众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下来。
清点人数,十名斥候,两人战死,三人重伤,其余人人带伤。
老黑失血过多,几乎虚脱。苏婉清虽然未受重伤,但惊吓过度,加上一路狂奔,已是摇摇欲坠。
陈远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部下和脸色苍白的苏婉清,心中充满了悲愤和愧疚。
南京的成功,差点葬送在这归途的劫杀中!
“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陈远声音沙哑,亲手为伤员包扎伤口。
“堡主……别这么说……是俺们没保护好您和苏姑娘……”一个重伤的斥候虚弱地说道。
老黑挣扎着坐起来:“堡主,咱们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这点伤,算个球!”
绝境之中,幸存者的心反而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更加艰难。
他们失去了代步的牲口和大部分补给,只能靠双脚跋涉,躲避着官军、流寇和土匪,风餐露宿,忍饥挨饿。
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放弃。
陈远的沉着指挥,苏婉清的细心照料,老黑等人的忠诚护卫,支撑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向着北方,向着家的方向,顽强前行。
返程路艰险,血火淬真心。
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虽然损失惨重,却也让陈远和苏婉清经历了生死的考验,感情在患难与共中愈发深厚。
当他们终于望见远方野狐岭那熟悉的轮廓时,所有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家,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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