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结义,如同一剂强心针,让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暂时凝聚起来。
但现实的困境依旧严峻:粮食所剩无几,伤员需要恢复,而他们距离目的地野狐岭,还有不短的路程。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依靠着陈远辨识的有限野菜和偶尔捕捉到的几只山鼠、蜥蜴艰难度日。
赵胜和李狗儿的伤势在缺乏药物的情况下,恢复得很慢,尤其是李狗儿,开始有些低烧,伤口出现了红肿的迹象。
忧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第三天下午,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艰难前行,希望能找到地图上标示的、可能存在的季节性水源。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赵石头停住了脚步,压低声音道:“叔,前面……有动静!”
众人立刻隐蔽到河床岸边的乱石后。陈远小心地探出头,只见前方百米外的河滩上,围着七八个衣衫褴褛、但手持棍棒柴刀的流民。
他们似乎在争抢着什么,喧闹声中夹杂着女子微弱的哭泣和哀求声。
“求求你们……放过我……这镯子给你们……粮食也给你们……”一个虽然惊恐却依旧清越的女声断断续续传来。
“妈的,就这么点东西?这细皮嫩肉的娘们,带回去快活快活!”一个流民淫笑着。
赵胜眉头紧锁,低声道:“是伙趁火打劫的渣滓!在欺负落单的女人。”
陈远心中也是一紧。
乱世之中,女子命运尤为悲惨。
他本不欲多事,自身尚且难保。但听着那无助的哀求,看着那伙流民丑恶的嘴脸,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涌上心头。
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那被围住的女子,虽然发髻散乱,衣衫沾满污渍,但身上的布料质地和言谈举止,与寻常流民截然不同,像是受过良好教养。
“大哥,二哥,”陈远低声道,“这伙人只有七八个,看起来没什么章法。我们突然杀出,或许能救下那女子。而且……那女子不像普通人,或许能问出点附近的情况。”
赵勇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三弟说得对!正好试试咱们新得的家伙!宰了这帮畜生!”
赵胜略一沉吟,看了看自己这边七个人,虽然有两个伤员,但毕竟有了刀枪,又是以有心算无心。
他最终点了点头:“好!救人!但动作要快,别纠缠!铁柱,木头,你们护着狗儿和行李在后面。阿勇,三弟,石头,跟我上!”
计划已定,四人如同猎豹般从乱石后猛地窜出,直扑那伙正在施暴的流民!
“什么人?!”那伙流民听到动静,愕然回头。
赵胜一马当先,手中腰刀带着风声,直接劈翻了一个离得最近的流民!赵勇如同猛虎下山,怒吼着冲向另一个。
陈远和赵石头也紧随其后,挥刀猛砍!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把这伙乌合之众打懵了。
他们欺负落单的弱女子还行,面对有组织、有兵刃的突击,顿时慌了神。
加上赵胜、赵勇都是见过血的,陈远和赵石头也是憋着一股狠劲,一时间竟被杀得人仰马翻。
“风紧!扯呼!”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剩下的几个流民见势不妙,丢下棍棒,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窜,连抢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财物都顾不上了。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河滩上留下了两具尸体和几滩血迹,很快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和那个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陈远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他第二次参与厮杀,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依旧强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那女子身边。
“姑娘,没事了,坏人被打跑了。”陈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
那女子惊恐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沾满污垢、却依旧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庞。
年纪大约十六七岁,一双杏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泪水,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她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襦裙,早已被扯破多处,沾满泥污,但材质明显是上好的苏绸,绝非普通人家所有。
她看到陈远等人手中的刀还在滴血,吓得往后缩了缩,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露出腕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银镯子——这大概就是她刚才愿意交出的“财物”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女子的声音带着颤音,但口齿清晰,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腔调。
赵胜收刀入鞘,走上前,粗声粗气但尽量放缓语气道:“姑娘莫怕,我们是过路的,不是坏人。那帮畜生已经被我们打跑了。”
这时,赵铁柱他们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看到地上流民的尸体和获救的女子,都松了口气。
陈远注意到女子手臂和额头都有擦伤,脚上的绣花鞋也破了一只,露出红肿的脚趾。
他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姑娘,先喝点水,压压惊。”
女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陈远清澈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虽然凶悍但似乎没有恶意的赵胜等人,最终还是颤抖着接过水囊,小口喝了起来。
喝了水,女子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因为脚伤和虚弱,一个趔趄。
站在旁边的陈远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女子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手,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低声道:“多……多谢壮士。小女子苏婉清,多谢诸位壮士救命之恩!”说着,便要盈盈下拜。
陈远赶紧虚扶一下:“苏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
他心中一动,姓苏,谈吐不俗,落难于此……“苏姑娘是哪里人?怎么会独自流落至此?”
听到这个问题,苏婉清眼圈一红,泪水又涌了上来,哽咽道:“小女子本是延安府人氏,家父……家父原是府学廪生。只因……只因得罪了城中胥吏,被诬陷勾结流寇,家产抄没,父亲……父亲他含冤病逝……我……我随家中老仆欲往榆林投亲,不料途中遭遇乱兵,老仆为护我……被害了……我一人慌不择路,逃至此地,又遇上了那些恶人……”
她断断续续的叙述,勾勒出一幅乱世中书香门第家破人亡的典型悲剧。
延安府廪生之女,这个身份让陈远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知书达理的女子,而且对延安府乃至榆林卫的情况可能有所了解。
赵胜等人听得唏嘘不已,他们对读书人天生有几分敬畏,更何况是这般落难的官宦小姐(廪生在他们眼中已是了不得的读书人)。
陈远心中快速盘算。
带上苏婉清,无疑是个拖累,她几乎没有任何自理能力。
但她的身份和知识,或许在未来能派上用场。
而且,既然救下了,总不能将她一个弱女子丢在这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他看向赵胜,用眼神征询意见。
赵胜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看楚楚可怜、却又努力保持镇定的苏婉清,又看了看自己这边的情况,最终叹了口气:“苏姑娘,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若是不嫌弃,就先跟着我们吧。我们也要往北边去,或许能送你一程。”
苏婉清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又要下拜:“多谢诸位恩公!婉清……婉清愿做牛做马,报答诸位恩公!”
“苏姑娘言重了。”
陈远阻止了她,“互相扶持罢了。你的脚伤了,先处理一下。”
他让赵铁柱去找些干净的布条和清水,自己则回忆着前世学过的急救知识,准备帮苏婉清清理脚上的伤口。
夕阳西下,荒凉的河滩上,这支小小的队伍,意外地增添了一名新的成员——落难的官家小姐苏婉清。
前路依旧迷茫,但陈远隐约感觉到,这个女子的到来,或许会给他在这乱世的挣扎,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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