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王庭的风，比往常更冷。
水晶棺悬浮在九重玄冰阵中央，扶苏躺在里面，像一尊被岁月磨去光泽的玉像。他的右眼——那道曾洞穿混沌、承载归墟本源的“创灭之瞳”，此刻只剩两个血洞，边缘翻卷着焦黑的纹路，仿佛被烈焰灼烧过的枯骨。左眼半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胸口一点微弱的金芒，证明他还活着。
“帝君他……”玄衍老祭酒捧着疗伤丹药的手直颤，丹丸滚落在地，碎成齑粉，“自毁瞳术本源，等于抽走了他三成帝魂……这伤，百年也未必能养回来。”
章邯沉默地盯着水晶棺，玄铁重剑垂在身侧，剑鞘上凝着未干的血——那是方才镇压失控龙脉时溅上的。他喉结滚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送回最深处。”
于是，在归墟王庭最幽暗的“永寂层”，扶苏被重新封入玄冰棺。这里曾是上古帝王沉眠之地，四周墙壁嵌满镇压混沌的符文，地面刻着封印万灵的咒印。棺盖闭合的刹那，玄衍听见棺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穿过枯叶，又像某种不甘的震颤。
监国大典，在社稷殿举行。
赢稷站在龙椅前，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眉峰却已刻上岁月的棱角。下方，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有人垂首掩面，有人目光灼灼——前者是为扶苏痛心，后者则在掂量新君的分量。
“监国仪式，开始。”太傅捧着玉圭，声音发颤。
赢稷接过玉圭，指尖触到那抹熟悉的温凉，忽然想起幼时扶苏教他读书的场景。那时父皇还在，兄长总说他“性子太急”，却会在他背不出《帝范》时，悄悄塞给他一颗蜜枣。
“孤，监国。”赢稷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沉稳，“自今日起，代行帝权，总揽朝纲。章邯将军掌京畿防卫，墨翟大人主理龙脉事务。诸卿各司其职，若有怠慢……”他抬眼扫过群臣，“按叛国论处。”
殿内落针可闻。
章邯出列，玄甲铿锵：“末将必守好帝都，不让神庭前进一步！”
墨翟却皱着眉，手按在腰间玉牌上——那是龙脉监测符，“殿下，龙脉……怕是等不得。”
话音刚落，殿外急报声炸响：“报——！北境三城突发地裂，暗红雾气从地缝涌出，百姓牲畜暴毙！”
赢稷攥紧玉圭，指节发白。
暗血龙脉，比想象中更暴躁。
章邯跟着墨翟冲进龙脉祭坛时，监测法阵已炸成一片废铁。原本该稳定运转的暗红能量，此刻像脱缰的野马，在阵眼中横冲直撞。墨翟的道袍被能量余波撕开几道口子，嘴角渗血：“它……它在抗拒被驾驭！扶苏帝君的封印太强，现在他沉眠，这股力量没了牵制，开始反扑！”
章邯盯着阵中翻涌的血雾，想起北境士兵的汇报：“那些雾气沾到铠甲，能蚀出窟窿！有个小校想用剑劈，结果整只手臂烂成了白骨！”
“传令下去，”赢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冷意，“所有靠近龙脉的士兵，立即撤退。墨翟，你想办法加固封印，哪怕暂时压制也行！”
墨翟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殿下，强行压制可能引发更大反弹……”
“总比让龙脉毁了帝都强！”赢稷打断他，目光扫过祭坛角落的沙漏——那是计算龙脉能量波动的法器，“还有多久会彻底失控？”
墨翟喉结动了动：“最多……七日。”
七日。
赢稷攥紧袖中扶苏留下的半块玉珏——那是兄长沉睡前塞给他的，说“若撑不住，捏碎它，我自会醒”。可他不能捏。扶苏伤得太重，他赌不起。
深夜的御书房，烛火摇曳。
赢稷批完最后一本奏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案头摆着各地急报：西境粮道被混沌兽群阻断，南疆修士因修炼失控互相残杀，连最安分的东境，都有百姓因恐惧暗血之力，自发组建了“除魔团”，见人就砍。
“殿下。”章邯掀帘而入，玄甲上沾着未擦净的血，“北境地裂又扩大了，当地官员说……看到龙形虚影在雾里游走。”
赢稷走到窗边，望着天际那抹不祥的暗红。他想起扶苏沉眠前说的话：“暗血龙脉是把双刃剑，它能救帝国，也能吞了帝国。你我兄弟，终有一人要做恶人。”
那时他以为是兄长要牺牲自己，如今才懂——这恶人，是他。
“去请玄衍老祭酒。”赢稷转身，“孤要亲自去永寂层，看看兄长。”
永寂层的玄冰棺前，赢稷跪下了。
水晶棺上凝着厚厚的霜，他伸手抹开，露出扶苏苍白的脸。兄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冰晶，右眼的血洞里，似乎有微光在流转。
“兄长，”赢稷声音发哑，“我没撑住。龙脉在闹，边境在乱，百姓在哭……你醒醒好不好？”
棺内没有回应。
但赢稷忽然觉得，有温热的东西滴在自己手背上。他低头，看见冰棺缝隙里渗出一滴血珠，正缓缓爬上他的指尖。那血珠带着奇异的生机，所过之处，他因连日操劳而枯槁的经脉，竟微微发烫。
“你在告诉我……别放弃？”赢稷笑了，眼泪砸在冰面上，“好，我不放弃。”
离开永寂层时，他摸了摸怀中那半块玉珏。玉珏贴着心口，传来熟悉的温度——那是扶苏的气息，从未消散。
次日早朝，赢稷颁布了三条政令：
一、封锁所有龙脉异动区域，派重兵驻守，禁止百姓靠近；
二、命墨翟牵头，联合天下修士编写《控脉要术》，以阵法约束龙脉；
三、开仓放粮，安抚因恐惧生乱的百姓。
章邯站在殿下，看着年轻的监国君主，忽然想起当年扶苏监国时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才二十出头，却能把天下的重量，稳稳扛在肩上。
“诸卿，”赢稷扫过群臣，“孤说过，帝君若撑不住，孤会替他守好这天下。”
殿外，归墟的风还在吹。
而在永寂层深处，玄冰棺中的扶苏，右手食指轻轻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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