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滩，名副其实。广袤的戈壁滩上，散落着无数被风沙磨砺得黝黑发亮的巨大砾石，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趴伏的巨兽骸骨。劲烈的西风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沈砚、王玄感与四名护卫伏在一处背风的黑石坳后，如同蛰伏的猎豹。远处，高仙芝派出的诱饵“商队”正沿着蜿蜒的干涸河床缓缓行进，驼铃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大人，看那边！”一名眼尖的护卫压低声音，指向河床上游约一里处，一片被几块巨大黑石半包围的洼地。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被刻意遮蔽的火光晃动，还有人影绰绰。
“是‘瘸狼’的人！他们在布置！”王玄感兴奋地握紧了手中的短铳，“大人，要不要现在就…”
“不急。”沈砚目光如鹰隼，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洼地，“等他们点火！等毒烟起来！高将军的铁鹞子就在附近，烟花为号，里应外合，务求全歼！”他看向身边一位面孔黝黑、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安西军最顶尖的斥候向导，赵锋的亲信老卒，绰号“沙里飞”的周老耿，“老周，能摸清他们的退路吗？”
周老耿眯着眼，像沙狐一样嗅了嗅风中的气息，指着洼地后方一处狭窄的、被阴影笼罩的石峡：“大人，风往商队方向吹，他们放毒烟必在下风处。那石峡…是唯一的退路！也是天然的埋伏点！若被堵死，瓮中捉鳖！”
沈砚点头：“好！王玄感，你带两人，带上药囊和喷剂，潜行至商队侧翼，待毒烟一起，立刻用喷剂驱散下风区域，护住商队！其余人，随我和老周，堵那石峡！等铁鹞子合围！”
命令清晰下达。王玄感带着两人，如同壁虎般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商队侧翼潜去。沈砚则与周老耿、剩余两名护卫，借着黑石的阴影，快速向那处狭窄的石峡迂回。
月光如水，将黑石滩照得一片惨白。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仿佛凝固。终于！
洼地中火光猛地一亮！紧接着，几股浓密的、夹杂着暗黄色和灰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那烟雾在夜风中并未迅速扩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打着旋，精准地朝着下方河床中的“商队”笼罩而去！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硫磺、苦杏仁和…焦糊蒲草根的味道，顺着风隐隐传来！
“毒烟起了！”沈砚眼神一厉！
几乎同时，尖锐的烟花哨音撕裂夜空！三朵赤红的火焰在高空炸开！
“杀——！”震天的喊杀声从洼地两侧的黑暗中爆发！无数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出，正是埋伏已久的安西铁鹞子精锐！刀光映月，箭矢如蝗，瞬间将洼地中的“瘸狼”团伙淹没！
“动手！”沈砚低喝一声，与周老耿三人如同离弦之箭，扑向石峡入口！
石峡内果然有接应！五六个凶悍的汉子正牵着几匹快马，焦急地向外张望。骤见沈砚等人扑来，惊怒交加，拔刀便砍！
“挡我者死！”沈砚长剑出鞘，寒光如匹练，瞬间格开两柄弯刀，剑锋顺势抹过一名敌人的咽喉！周老耿更是如同鬼魅，手中短小的沙陀弯刀刁钻狠辣，专攻下盘，一个照面便废了一人脚筋！两名安西护卫也悍勇无比，刀盾配合，死死封住峡口！
洼地中的战斗毫无悬念。铁鹞子以有心算无心，装备精良，配合默契。毒烟尚未完全笼罩商队，就被王玄感带人用林岚特制的喷剂奋力驱散。“瘸狼”团伙腹背受敌，抵抗迅速崩溃，惨叫声不绝于耳。
石峡口的战斗却异常惨烈！敌人困兽犹斗，拼死想冲开缺口逃命。周老耿为掩护沈砚格杀一名持弩的敌人，肩头中了一刀，血流如注！沈砚怒喝，剑势更疾，如同狂风骤雨，逼得剩余敌人连连后退！
眼看峡口即将被彻底封死，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骤然响起！整个黑石滩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黑石在月光下簌簌发抖，细小的沙砾如同沸腾般跳跃！
“地…地龙翻身？！”一名安西护卫惊呼，站立不稳。
“不！是流沙！大流沙！”周老耿脸色剧变，嘶声厉吼，“快退！离开石壁！离开低洼处！”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坚实的沙地猛地塌陷！如同巨兽张口！恐怖的吸力瞬间传来！石峡入口处本就松软的沙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疯狂地向一个突然出现的巨大漩涡陷落！
“大人小心！”周老耿距离沈砚最近，眼见沈砚脚下沙地瞬间变软，整个人向漩涡中心滑去！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手中弯刀掷向一名扑向沈砚的敌人，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沈砚！
沈砚被这舍命一撞，身体向外侧飞跌出去，险险避开了漩涡最致命的中心吸力，摔在一块相对稳固的黑石旁。而周老耿自己，却因反作用力，加上脚下沙地崩塌，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被卷入了急速扩大的流沙漩涡之中！只留下一声嘶哑的、被风沙吞噬的呐喊：“楼…楼兰…找…找…”
“老周——！！！”沈砚目眦欲裂，挣扎着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漩涡边缘！但那流沙吞噬的速度快得惊人！周老耿的身影连同那几名敌人，眨眼间便消失在翻滚的黄沙之下，只余下那恐怖的漩涡还在贪婪地旋转、扩大！
“大人！不能过去！”两名安西护卫死死抱住沈砚，“流沙还在动！”
洼地那边的战斗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大地剧变而停滞。毒烟被狂风吹散，铁鹞子们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吞噬生命的巨大漩涡。王玄感连滚爬爬地跑过来，脸色惨白：“大人！您没事吧？老周他…”
沈砚被护卫死死拉住，站在流沙漩涡的边缘，玄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死死盯着那渐渐平复、最终只留下一片平坦得如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的沙地，双眼赤红，牙关紧咬，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周老耿最后那声嘶哑的“楼…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楼兰…”林岚清冷而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策马赶到，显然是看到烟花信号和大地震动后，不顾一切地带人追来。她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砚身边，目光扫过那片吞噬了忠魂的沙地，又看向沈砚血红的双眼，心猛地揪紧。
“砚之…”她伸出手，紧紧握住沈砚冰冷而颤抖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
沈砚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悲痛被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意取代。他反手用力握住林岚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楼兰’…老周用命换来的线索！他定是在追踪‘瘸狼’时，发现了什么！指向楼兰！”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被铁鹞子押解过来、跪了一地的俘虏，最后定格在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左腿明显不自然的弯曲、脸上带着刀疤的凶悍汉子身上——正是“瘸狼”！
沈砚一步步走到“瘸狼”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索命的修罗。他俯下身，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说！楼兰！和你们在黑石滩的行动！和‘沙狐’！和‘摇光星’！有什么关系？！”
“老周的血…不能白流！你若不开口…”沈砚缓缓抽出腰间染血的佩剑，剑尖抵在“瘸狼”的咽喉，一丝血线瞬间渗出，“这黑石滩的流沙…不介意再吞一个！说！”
“瘸狼”被沈砚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和咽喉的冰冷刺痛吓得浑身筛糠，他惊恐地看着那片吞噬了周老耿的沙地，又看看沈砚手中滴血的剑，最后崩溃地嘶喊道：
“别…别杀我！我说！楼兰…是‘摇光星’大人的一个…一个中转秘库！在黑石滩…我们…我们不是来劫商队的！是来取东西的！那‘新蒲棒’…是信号！是给…给楼兰那边的人看的！告诉他们…货…货备齐了！可以…可以运往鹰愁涧了！”
“运什么货？！”林岚厉声追问。
“瘸狼”眼神闪烁，但在沈砚剑尖的压迫下，不敢隐瞒：“是…是‘冰髓寒’的提纯毒晶！还有…还有一批‘银灰金’的粗胚！都…都藏在楼兰废墟的…一个地宫里！”
月光惨白，照在黑石滩上，也照在沈砚手中那柄滴血的长剑上。周老耿用生命换来的“楼兰”二字，如同惊雷，劈开了重重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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