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沉甸甸的黑布，兜头盖下来，把整个京城都压得喘不过气。风在紫禁城外打着旋儿，卷着干枯的落叶，在街角嘶啦啦地打转，最后全堆在了那座深宅大院的门前——青砖灰瓦，门楣高耸，百年宋府，就在这片寂静里，像一头沉默的老兽，蹲伏在城市的最深处。
可今晚，它不威严了，也不稳重了。整座宅子像是被抽了魂，静得吓人，连廊下的灯笼都被风吹得不敢晃动。书房里，檀香一缕缕往上飘，铜炉上的蟠龙张牙舞爪，火光却弱得像是快断了气，只够勉强照出一个老人的侧影。
宋毅刚，六十八，退了休的“老首长”，可谁都知道，他一句话，能让人上位，也能让人滚蛋。脊背挺得比年轻人还直，眉眼间那股子狠劲儿，是几十年官场厮杀磨出来的。当年和叶家那位老爷子并称“南北双峰”，如今人家归隐山林喝茶去了，他还在这儿掌着局，手伸得比谁都长。
但此刻，这位铁打的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眼神黑得像口井，深不见底。屋里三个人杵在那儿，连呼吸都掐着节奏，生怕惊了这潭死水。
左边那对中年夫妻，是宋归和胡露。宋归是长子，副部级干部，平日里西装笔挺、前呼后拥，走到哪儿都是焦点人物。可现在，他低着头，脸色发青，手心全是汗。旁边的胡露更不用说，一身素衣，眼泪早就蓄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身边站着的儿子宋斌，二十七八，面相冷硬，眼神却藏着一股子压抑的痛，像被什么狠狠剜过。
空气凝成了一块冰，砸在地上都能听见响。
事情是从那个电话开始的——宋忠，宋家唯一的嫡孙，老爷子亲口定的“接班苗子”，虽然不成器，但血脉纯正，身份金贵。结果这小子一声不吭，跟着个肥头大耳、来路不明的胖子，溜去了边境的地下交易市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黑吃黑是家常便饭，连边防武警都不敢轻易踏足。
消息传到宋毅刚耳朵里时，已经晚了一天。他立马拨通孙子手机，等来的却是机械的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那一瞬间，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根锈钉子，猛地扎进脑门。
他没废话，直接一个电话甩过去，打给边境某市的市长。那边正在开常委会，看到来电显示，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立刻起身离席，躲到走廊接起电话，声音都在抖：“首长……您放心，我亲自督办！马上查！”
不到两小时，监控调出来了。画面清清楚楚：宋忠和那胖子进了旅馆807房，之后再没人进出，门窗完好，监控也没被切断。可第二天一早，房间空了——人没了，行李还在，床都没睡过，活生生两个人，像被橡皮擦抹掉了一样，凭空蒸发。
市长疯了。全城搜捕，边防联动，连无人机热成像都上了，把周边几十公里的山林扫了个遍，屁都没有。整件事透着邪门——不像绑架，图财不会不留话；不像政斗，动静小得像没发生过。唯一的解释，让人脊背发凉：人死了，而且死得干干净净，连灰都没剩下。
市长坐在办公室，衬衫湿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乌纱帽保不住了。要是宋家老爷子震怒，别说升迁，怕是下半辈子都得在纪检委的谈话室里度过。
而此刻，宋府书房里，气氛比冰窖还冷。
宋毅刚缓缓闭眼，手指死死扣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泛白，像要捏碎什么。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目光如刀，直直刺向宋归和胡露。
“我早说过，别惯着他。”他声音不高，却像千斤巨石砸下来，“你们把他当祖宗供着，任他吃喝嫖赌、横行霸道，现在呢？连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胡露身子一颤，眼泪哗地涌出来，扑通跪下：“爸……小忠他……不可能啊！他还那么小……他还叫我妈……”她语无伦次，哭得撕心裂肺，脑海里全是那个从小黏着她、一笑就露出缺牙的孩子。哪怕犯了错，只要撒个娇，她就心软得不行。
宋归咬着牙，强撑着没倒下：“父亲，若您点头，我想动用内部关系彻查。谁敢动我宋家的人，我让他全家陪葬！”
这时，一直沉默的宋斌突然跪地，双拳狠狠砸向地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爷爷……求您让我去查！弟弟是顽劣，但他从没害过人命……我不信他就这么没了！我不信！”
宋毅刚看着他们三个，心里翻江倒海。愤怒、悔恨、无力，全搅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裹得喘不过气。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把一辈子的重量都吐了出来。
“监视器没拍到人进出，门窗没破，通讯中断，连边境哨所都没发现异常……这不是普通人干得出来的。”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能让两个人在密闭房间里‘消失’，只有一种可能——有超常规的力量插手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门，无声推开。
一个黑影走了进来，穿着玄色长袍，脸藏在阴影里，只有眼睛亮得吓人，像野兽的瞳孔。他的出现毫无征兆，仿佛是从墙里渗出来的。
宋毅刚没动，只是冷冷开口：“你们终于来了。”
黑衣人语气平淡，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宋家不过是我们布在尘世的一枚棋子。你那孙子，纨绔废物一个，死了也就死了，何必闹这么大动静？”
这话要是传出去，整个京城都得炸锅——竟有人敢这么说宋家？把百年世家当棋子？把嫡孙当草芥？
可宋毅刚只是嘴角一扬，笑得苦涩。他知道，对方没吹牛。在这片土地上，真正的权力根本不在朝堂，而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有些存在，藏在云雾里，行于九霄外，翻手为云覆手雨，操控命运就像下棋。而他们这些所谓的豪门望族，不过是台面上的提线木偶，演给世人看的戏罢了。
“既然如此，”宋毅刚缓缓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如炬，“既然我们是你们的狗，那狗被人打了，主人难道不该出面，讨个说法吗？”
黑衣人沉默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我会派人查。但能不能查到，得看对手是谁。如果对方也是‘上面’的人……那你最好祈祷，这件事，到此为止。”
说完，身影一晃，像烟一样散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屋内，檀香还在烧，火光微弱跳动，映着宋毅刚苍老的脸。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仿佛一尊雕像，守着这座百年老宅，守着一场注定无解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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