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深处,水流沿着湿滑的岩壁淌下,滴答声清脆如泣,在幽闭的空间里敲打着死寂。
水珠坠入暗潭,溅起细碎回响,仿佛时间本身在黑暗中一寸寸断裂。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苔藓混合的腥气,指尖触碰石台边缘时,能感到一层滑腻冷湿的菌膜附着其上,寒意顺着指腹直钻骨髓。
祝九鸦蜷缩在一方冰冷的石台上,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
左眼的灼痛感如一簇阴火在眼眶内焚烧,烧得她半边头颅都阵阵抽搐——那痛楚不仅灼于皮肉,更似有无数细针自瞳孔深处刺入脑髓,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神经撕裂般的锐响。
她咬紧牙关,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唇角渗出一丝黑血,腥甜中带着腐败金属的气息。
她强撑着支起半身,挪向身旁一汪积水。
水面倒映出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昏黄火光摇曳下,她的面容苍白如尸,额角青筋暴起,左眼瞳孔深处,那繁复而冰冷的符文竟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脉动,幽蓝的光华一闪一灭,如同活物的心跳,在血肉中扎下了根须般的烙印。
这不是幻觉,而是“摄魂烛”最恶毒的后手——一种正在她魂魄上生长的烙印。
“你动了‘摄魂烛’的基座,那东西是用活魂与地脉煞气浇筑的,”毒娘子一边为她施针,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凝重,“他们已经在你魂上打了记号。只要你再靠近钦天监观星台三里之内,就会像扑火的飞蛾,被那七星阵自动牵引,无所遁形。”
银针刺入风池、命门、阴交诸穴,封住暴走的巫力,针尖入体时发出极细微的“嗤”声,像是热铁插入冻土。
祝九鸦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松弛,肩胛骨缓缓贴回石面,冷汗浸透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一丝黑血,指尖沾染的液体温热却粘稠异常,散发出淡淡的焦臭味。
她看着水面倒影中那只诡异的蓝瞳,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里淬满了冰渣:“逃?为什么要逃?那就让他们以为,我真想逃。”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状纸。
纸张泛黄,边缘微卷,触手粗糙中带着岁月沉淀的脆感,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成齑粉。
字迹娟秀却笔力沉稳,正是沉香亲笔所写的一封“供状”。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一个少女的血泪与绝望,墨痕深处隐约可见几处晕染——那是泪水落下时未干即书的痕迹。
祝九鸦伸出指尖,在纸上轻轻一划,再蘸上自己唇角的黑血,将那血珠小心翼翼地润开在纸页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血珠延展成一道细线,渗入纤维之中,瞬间隐没,只留下一抹几乎不可察的暗红光泽。
随即,她又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琉璃小瓶,瓶身冰凉如冬泉,内里装着几滴从谢文渊那颗冰晶眼球上刮下的残液。
她将纸角探入瓶中,轻轻一浸。
刹那间,一股微弱却极为纯正的玄门灵息波动从纸上散发开来,伴随着一丝极淡的松雪清香——那是高阶玄官常年修行所染的气息,与纸上的血腥气完美交融,仿若这封供状真的出自一位被权势浸染多年的无辜者之手。
“我要这封信,”祝九鸦将状纸重新叠好,递给毒娘子,眼中杀意凛然,“天亮之前,出现在赵无咎的案头。”
与此同时,南市一家专营“通灵文书”的黑铺后门,沉香用一块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夜风掠过巷口,吹得布角猎猎作响,也带来远处更夫梆子的余音。
她那只完好的左眼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虹膜在月光下泛着浅浅的灰蓝色,宛如古井无波。
她将一枚银簪放在柜台上,簪头雕着精巧的命盘,中心一个“丙寅”二字清晰可见,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体温的微暖。
“阴契转呈术。”她只说了这五个字,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铺子里的黑袍人影桀桀一笑,枯瘦的手掌接过银簪,递给她一撮混杂着尸灰的香粉。
粉末触手微潮,散发着陈年棺木与焚骨后的焦苦气息。
子时三刻,城东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前。
沉香寻了一只倒扣的破损香炉,炉底积满雨水与落叶腐泥,她将其拨开,露出干燥一角。
她点燃那封供状,火焰初起时呈幽蓝色,吞噬纸页边缘,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映照她冷峻的侧脸。
青烟升腾,尚未燃尽的残角忽然被一阵阴风卷起——那风来得突兀,呜咽如泣,裹挟着余烬穿破门扉,直扑皇城方向,专挑巡防死角而行,最终悄然落于靖夜司后衙密档室窗棂之上,附于一本漆黑封皮的《地脉纪要》之间。
青烟散尽,天地重归寂静。
残月西沉,寒露凝阶,檐角霜花悄然结成蛛网状纹路。
整座庙宇再度陷入荒芜,唯有香炉底下一小片焦土尚存余温,触之微烫。
直到第一声鸡鸣划破长街,皇城角楼鼓声响起,新的一日悄然拉开帷幕。
翌日清晨,靖夜司。
赵无咎一夜未眠。
他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指尖翻动纸页时发出沙沙声响,如同枯叶坠地。
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那本漆黑封皮的《地脉纪要》上。
“噬骨之女,天生祭器”八个血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中,每每闭眼便浮现眼前。
忽然,他手指一顿。
一份不属于任何卷宗的状纸,正静静地夹在《地脉纪要》的封皮之间,触手冰寒,似有魂息波动。
一名值夜小吏昨夜在整理密档室时发现此物,不敢擅动,立刻呈报当值参议。
他展开状纸,一目十行地扫过。
当他的指尖抚过纸面那处被血润过的角落时,眸色骤然转深。
那一抹暗红之下,残留着极其微弱的灵痕,与昨夜密室中谢文渊身上散发出的高阶玄官灵息波动,如出一辙。
这不是伪造。
赵无咎缓缓靠向椅背,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节奏缓慢而沉重。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陈情,这是一封来自祝九鸦的战书,也是一份血淋淋的投名状。
“……是有人,想让我看见真相。”他低声自语,眼中晦暗不明。
祝九鸦并没有如任何人预料的那般远遁千里。
她反而借着停尸院验尸吏的旧身份,悄无声息地重返了义庄西厢。
这里比她上次来时更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败气息——那是尸油、烂棉与地下霉菌交织的味道,足以掩盖任何活人的味道。
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朽骨之上。
她熟练地撬开一口无人认领的腐棺底部,凿出一个堪堪能容纳一人的暗格。
木屑簌簌落下,混着棺内潮湿的蛆卵与腐液气味扑面而来。
随即,她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具早已备好的替身尸傀。
这具傀儡由三名冥婚受害者的骸骨拼接而成,关节处涂满了粘稠的“血影胶”,触手滑腻如内脏,泛着暗红色泽。
一旦被搜魂咒之类的术法触动,便会剧烈痉挛,模拟出魂魄被撕扯时的濒死挣扎之态。
她割下自己一缕长发,又从手臂上撕下一条带血的布条,紧紧贴在尸傀的心口位置。
血液迅速被骨骼吸收,发出细微的“滋”声,仿佛干渴的泥土饮下雨水。
做完这一切,她略一沉吟,又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空心蛇牙骨管,将写有“壬字号柜”的细绢条卷紧塞入其中,再用熔化的尸脂封口,轻轻置入尸傀舌下——这是噬骨巫一脉传递密讯的古老方式,防水、防蚀、防窥。
最后,她在暗格旁边的墙缝里,用指甲留下了一道极浅的划痕——这是鬼市密语中“饵已下”的讯号。
指甲与砖石摩擦时,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悄然撤离,趁着夜巡交接间隙,混入一辆驶往乱葬岗的运尸车底部。
车身颠簸,腐臭扑鼻,她屏息蜷缩,任蛆虫爬过衣角。
五里外,她攀入断龙渠暗道,沿着百年淤泥爬行而出,直至城西废塔。
沿途偶有巡更脚步声逼近,她便伏于沟底不动,耳听靴底踏水之声渐远,心跳如鼓却始终未乱。
最终藏身于城西那座早已废弃的镇邪塔祭坛之下。
塔基深处,有一道不为人知的地脉裂隙,阴气如冰冷潮水般汩汩涌出,缠绕周身,寒意刺骨,却恰好能压制她体内暴走的巫力,也为疗伤提供了绝佳之所。
正午刚过,义庄西厢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赵无咎一身玄黑飞鱼服,面沉如水,率四名靖夜司金牌校尉破门而入,直扑那口被动过手脚的腐棺。
靴底踏碎地上枯叶,发出“咔嚓”脆响,惊起梁上尘灰簌簌而落。
一名副尉上前,刚要掀开棺盖,手掌触碰到棺木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禁制。
“吼——!”
棺中的尸傀猛地坐起,双臂胡乱挥舞抓挠,口中发出野兽般模糊不清的嘶吼:“……柜……柜中有眼……照命……门开……”声音干涩扭曲,像是从腐烂喉咙里挤出来的哀嚎。
两名校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连退数步,险些拔刀。
混乱中,赵无咎却不退反进,逼近细察。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尸傀,一眼便认出其肋骨拼接处,那几枚状如蛇牙、用于固定骨骼的乌黑小钉——那是噬骨巫一脉独有的“蛇吻钉”工艺。
是她。
这个记号,既是在毫不掩饰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又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赵无咎冷声下令,挥手间,却趁着众人不备,悄无声息地从尸傀舌下取出了那枚蛇牙骨管,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密袋。
回程途中,他刻意绕道档案房偏门,亲自查验了那个偏僻角落里的“壬字号柜”。
柜门铜锁虽闭合如初,但锁芯边缘沾着一丝极淡的阴泥——那是夜间活动者靴底带入的坟场特有黏土,触之微黏,嗅之带腐腥。
深夜,镇邪塔下。
地脉阴气如冰冷潮水般从裂隙中涌动而出,萦绕在祝九鸦周身,寒意渗透骨髓,却也被她缓缓吸入肺腑,化为疗伤之力。
她盘膝而坐,正依循《残卷·断契引》中的秘法,试图剥离左眼中那道致命的“烛印”侵蚀。
忽然,头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三长,两短。
是夜游郎之间用以传递最高级别紧急讯息的安全联络信号。
祝九鸦心头一凛,悄然攀上裂隙,回到荒废的祭坛之上。
月光洒落,只见一块新近移动过的青砖旁,压着半片烧焦的布条。
那布料质地坚韧,边缘用金线绣着半个威严的“靖”字,触手仍有炭火余温。
她瞳孔骤然一缩——这是赵无咎昨夜亲手斩落的那面靖夜司令旗的碎片!
她迅速拾起布条,翻了过来。
背面,用炭笔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第七盏未成,他们在等你回来点火。”
祝九鸦拿着那片布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炭字边缘已被汗水微微晕染。
她站在黑暗中良久,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散乱的发丝,耳畔唯有风穿过断柱的呜咽声。
“第七盏未成……”她心中一震。
七星阵七命灯,六灭一悬——唯有她亲临观星台,才能点燃最后那一盏,唤醒整个杀局。
“好啊……”她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既然你们这么想看我自投罗网……那我就去观星台,给他们点一盏真正烧魂的灯。”
话音未落,她反手抽出袖中铁刃,毫不犹豫地割破掌心,鲜血顺着古老符文渗入祭坛龟裂的缝隙。
刹那间,地底轰鸣震动,阴气如怒潮般逆冲而上,缠绕周身,仿佛远古的契约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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