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冰冷,浸透了祝九鸦身上残破的衣衫,像千万根细针刺入肌理——那寒意顺着布料的裂口钻进皮肤,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肉都泛起鸡皮疙瘩,仿佛被无数阴湿的虫子爬过。
她蜷缩在倒伏的芦苇秆深处,背上那道狰狞的裂纹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向外渗着血。
血腥味混着腐草的气息,在鼻腔里凝成一团铁锈般的浊气。
左臂已彻底麻木,像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朽木,指尖触地时毫无知觉,唯有沉重如铅坠般拖拽着她的躯体。
不能再等了。
她从腰间摸出那柄锈迹斑斑的短匕,刃尖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映出她眼底那一丝决绝。
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竟让她感到一丝清醒。
祝九鸦咬紧牙关,没有丝毫犹豫,用匕首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左肩胛骨上烧焦粘连的皮肉。
“嗤——”一声轻响,焦黑的皮层被掀开,露出底下翻卷的鲜红血肉。
剧痛袭来,但因为左臂知觉的丧失,这种痛楚显得怪异而割裂——像是别人在替她疼。
她强忍着几欲昏厥的眩晕,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她从义庄那具风干老瘸子的尸骨上,用匕首刮下来的灰白色粉末——陈年骨粉。
那粉末带着一股陈腐的尘土味,夹杂着轻微的腥甜,吸入一口便让喉头泛起干呕的冲动。
她将一把骨粉狠狠按进自己翻开的血肉伤口中。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她齿缝间挤出,冷汗瞬间湿透了额发,顺着眉骨滑落,刺得眼睛生疼。
那不是寻常的痛,而是一种枯寂、阴冷的死气,顺着伤口疯狂钻入她的经络血脉,仿佛有无数冰针沿着血管游走,所过之处筋脉僵硬,心跳迟滞。
她的耳中竟响起细微的“咯吱”声,如同枯骨在黑暗中相互摩擦。
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凝实的生机,从那死气中挣扎着提炼出来,短暂地汇入她近乎枯竭的神识之中。
《噬骨残卷》所载的“借骨续魂”之法,以他人枯骨之息,暂补己身将散之元气。
代价是,三日之内,她的梦会被那个老瘸子临终时的剧痛与恐惧彻底侵占——每一夜都将重演他断腿腐烂、活活饿死的惨状。
而更深远的隐患,则藏在《残卷》末页那行用血写就的小字:“骨引术后七日,神识若不能重聚,则骸自噬主,血肉枯竭,化为枯骨!”
祝九鸦不在乎。
一个连觉都不敢睡的亡命之徒,有什么资格害怕噩梦?
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在天亮之前,在靖夜司彻底封死所有退路之前,回到那座吞噬一切的京城!
十里之外,靖夜司临时据点内灯火通明。
赵无咎一身玄甲未卸,正盯着桌案上那件从火场灰烬中找出的、烧得半焦的外袍。
布料焦脆易碎,指尖稍一用力便簌簌落下黑灰,空气中弥漫着炭化的焦臭。
袍子一角,用粗糙针线绣着两个字:“尸巷,祝”。
他的指尖划过那个“祝”字边缘残留的焦痕,指腹能感受到布面扭曲的纹理,仿佛那两个字也曾被烈火灼烧过灵魂。
“大人,属下已命人调取三年前的户册,尸巷并无姓祝之人登记在册。”副手恭敬禀报。
“许是那些无籍流民自取的名号。”
赵无咎缓缓摇头,声音冷冽如霜:“寻常灾民,有这等心智和手段?借女尸遮掩身形气息,在焚尸所的大火中死里逃生,还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遁走。这不是流民,这是个妖物。”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在京城四周的几处阴秽之地来回巡视。
皮革地图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传我命令,即刻起,封锁四门,对所有进城伤患严加盘查,尤其是来历不明、伤在背部的女人!”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另外,加派暗哨于城郊义庄、乱葬岗、活人墓……所有阴气汇集之地。她动用禁术,必有反噬,若想活命,定会再次施术。盯紧了,任何有‘骨鸣血腥’之兆的地方,格杀勿论!”
凌晨的微光尚未刺破地平线,城南的粪车出口处,一股熏天的恶臭弥漫开来——那是腐烂菜叶、排泄物与药渣混合发酵的浊气,浓烈得几乎形成实质的雾障,吸入一口便令人作呕。
这里是京城地下排污渠的终点,每日清晨,几辆特制的运污车会从这里驶出,经由偏门回城倾倒。
祝九鸦曾靠着这条无人愿走的路,偷渡过数次。
此刻,她正拖着半僵的身体,在齐膝深的恶臭淤泥中匍匐前行。
黏腻的污物包裹着她,每一次移动都发出“咕啾”的声响,如同踩在腐烂的肺叶上。
寒湿顺着裤管往上爬,皮肤早已失去触感,只剩下一种钝重的压迫。
突然,她心口猛地一窒,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脊背炸开!
祝九鸦脸色剧变,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乌鸦烙印般的裂纹,竟开始像活物一般逆向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皮肉之下,疯狂地啄食着她的骨血!
《残卷》的警告在脑中轰然炸响:“骨引术后七日,神识若不能重聚,则骸自噬主,血肉枯竭,化为枯骨!”
借来的力量,开始索要更恶毒的代价了。
剧痛几乎让她当场失去意识。
祝九鸦发了狠,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炸满口腔,温热的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
她强撑着,将右手沾满舌尖血,在湿滑的渠壁上飞快地画下一枚微不可察的镇符——那是她从义庄一本残破《拘痛录》里偷学来的邪法,名曰“移厄诀”:以血为引,借符锁痛,使一处肢体代承百骸之苦。
当然,代价是那条腿将在两刻钟内彻底僵死,如同灌入寒汞。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她将噬骨的痛楚,强行封入了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腿之中!
左腿瞬间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冰冷,仿佛被灌满了铅汞,肌肉僵硬如石,连神经都停止跳动。
但脊背上的痛楚却奇迹般地消失了。
以一条腿的暂时废弃,换来两刻钟的行动能力。
祝九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笑,继续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朝那唯一的出口爬去。
渠口外,天色已蒙蒙亮。
两名守卫正不耐烦地盘查着一辆运送药材的板车,粗暴的呵斥声在空旷的巷口回荡。
祝九鸦看准时机,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车夫身上时,如一条泥鳅般从渠口阴影中滚出,悄无声息地翻到了板车底下。
然而,就在她屏住呼吸的瞬间,一根从车底凸起的铁钉,狠狠划过了她的腹部。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鲜血却瞬间浸湿了本就破烂的衣衫,一滴、两滴,顺着车板缝隙滴落下去。
车上,正拉着一具运往义庄的浮肿女尸,那是昨夜淹死在护城河里的。
尸体皮肤泛着青紫色,肿胀得几乎透明,散发出淡淡的溺水者特有的腥腐味。
一滴鲜血,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那女尸圆睁的眼睛上。
僵尸般的躯体猛然一震,脖颈扭曲,青紫嘴唇剧烈抽搐,喉间挤出一声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呜咽:“呃……啊……”
像溺水者最后挣扎的气息,又像某种本能的哀鸣。
“啊!诈、诈尸了!”盘查的守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
骚乱瞬间惊动了附近的巡逻队。
赵无咎闻讯疾驰而来,他一把掀开车帘,只见那女尸口角溢血,双目圆睁,再无任何动静。
他眼神一凛,立刻蹲下身,目光如电,扫过车板上的血迹,又顺着几滴蜿蜒至排水沟的、尚未干涸的血珠望去。
“不是诈尸。”他冷冷道,“是有人用精血激发了尸体末梢神经!这是障眼法!她在逃——沿排污渠方向!”
数十骑火把瞬间点亮排水沟沿线,铁靴踏泥之声如雷逼近。
然而他们搜遍沟渠上下游,只找到几片带血的破布挂在芦苇根部。
那个女人,早已趁着混乱爬上运污车,随秽物一道驶离现场。
直到深夜,当最后一车药渣投入焚尸炉时,一个蜷缩在灰堆后的黑影,才缓缓抬起头来——
夜,城南贫民医馆,“济苦堂”。
熊熊的炉火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跳跃的火焰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燃烧。
那火光晃动间,忽然与三年前那个雨夜重叠——
她背着高烧的阿蛮,在“济苦堂”门前跪了整夜,求一碗退热汤。
雨水顺着屋檐砸在她背上,冷得像刀割。
医馆伙计一脚踹开她:“晦气的穷鬼,快死的孩子最不吉利!”
那扇门砰然关闭的声音,至今还钉在她耳膜深处,每当下雨,就会隐隐作痛。
如今,她回来了。带着半具残躯,和一身比瘟疫更可怕的巫术。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被烧得焦黑的孩童指骨,那是她从阿蛮的骨灰里,唯一找到的遗物。
指骨微温,仿佛还残留着孩子最后的体温。
“你说我是鬼把戏?”她望着火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喃喃自语。
“好啊……”
“那我就让这京城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邪术。”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焚尸炉旁边的地面,那里的泥土因为常年高温烘烤而显得格外干燥松软。
祝九鸦伸出那只尚能动弹的右手,用尖锐的指甲,开始在地上用力地挖掘起来。
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洞,在她手下慢慢成形。
紧接着,她从药渣堆里翻找出一些晒干的艾草灰,又从角落捡来几片碎裂的瓷碗,神情专注地开始在坑底摆放。
喜欢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