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下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晕开一圈昏黄的光。
林薇按着腰间佩剑，静立在书房外的廊下，身影几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宴已过去七日，三皇子东方宸赏赐下来的东西如流水般送入她暂居的侍卫值房，其中不乏珍稀药材、上好的绸缎，甚至还有一匣子金叶子。
她只留下了疗伤固本的药材，其余皆原封不动地登记在册，上交了库房。
值夜的风带着初冬的寒意，钻进领口，让她执行任务时受伤未愈的肩胛骨隐隐作痛。
书房内烛火通明，隐约传来东方宸与几位心腹幕僚议事的声音，低沉而肃穆。
她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周遭的风吹草动上，以及……怀中那枚触手生温的蟠龙玉佩。
那日混乱平息后，东方宸当众褒奖了她的“忠勇”，却在众人散去后，独独将她留下。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从自己腰间解下这枚随身佩戴多年的羊脂白玉，亲手递到她面前。
“此玉乃天山暖玉所雕，贴身佩戴可温养经脉，更能挡一次致命袭击。你……收好。”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递出玉佩时，指尖与她掌心那一瞬间的触碰，带着不同寻常的灼热。
林薇当时垂首谢恩，心下却警铃大作。
这赏赐太重，也太私人。
她试图推拒，却被他一句“莫非林侍卫看不上本王的赏赐？”给堵了回来。
只能收下，却感觉接了个烫手山芋。
“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她在心里默念着这条笃信不疑的准则，试图将那份不该有的波澜压下去。
她是谁？
她是穿梭万界的任务执行者，是注定要离开的过客。
东方宸是谁？
他是这个封建王朝的皇子，是未来可能执掌天下的帝王。
他们之间，隔着时空壁垒，隔着任务界限，隔着云泥之别。
正心绪纷乱间，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几位幕僚鱼贯而出，见到廊下的她，皆客气地点头示意。
经过宫宴一役，这位沉默寡言却屡立奇功的“林侍卫”，在皇子心腹集团中的地位已悄然不同。
待众人走远，书房内传来东方宸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林威，进来。”
林薇敛眉肃目，步入书房。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气，也映得东方宸侧脸轮廓柔和了几分，只是那双眼，依旧深不见底。
“伤势如何？”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她刻意挺直，却仍显些微僵硬的右肩上。
“劳殿下挂心，已无大碍。”林薇回答得刻板规矩。
东方宸起身，从书案后绕出，缓步走到她面前。他身量很高，林薇虽扮作男子，在他面前也需微微仰头。
迫近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无大碍？”他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御医说你这旧伤叠新伤，若不好生将养，恐会留下病根，影响日后握剑。”
林薇心头一紧，御医连这是旧伤都诊出来了？“卑职皮糙肉厚，不敢误了护卫之责。”
“皮糙肉厚？”东方宸重复了一句，视线在她清秀却难掩憔悴的脸上扫过，忽然抬手，指尖堪堪要触到她的肩头。
林薇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空气瞬间凝滞。
东方宸的手停在半空，眸色沉了沉。
“殿下恕罪。”林薇立刻单膝跪地，“卑职……”
“起来。”东方宸打断她，声音听不出情绪，“本王又不是洪水猛兽。”
林薇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头顶，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困惑？
“你似乎，总是在怕我。”东方宸缓缓道，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林薇努力维持的平静。
“殿下天潢贵胄，威仪天生，卑职不敢不敬。”标准得挑不出错的回答。
东方宸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从一旁的多宝格上取下一个白玉小瓶。
“这是西域进贡的雪莲生肌膏，对内腑暗伤、筋骨旧疾有奇效。”他将小瓶递过来，“拿去。”
林薇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小瓶，没有立刻去接。
赏赐金银珠宝她可以上交，赏赐玉佩她可以束之高阁，但这药……是针对她的伤。
她若接了，这份人情便似乎不一样了。
“愣着做什么？”东方宸语气微沉，“莫非还要本王亲手给你上药？”
“卑职不敢！”林薇立刻接过药瓶，指尖冰凉，“谢殿下赏赐。”
“不是赏赐。”东方宸背过身，走回书案后，声音从那边传来，“是命令。本王身边，不留废人。把伤养好，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又是这样。
每次给予一点超出界限的关怀，后面必定跟着一句公事公办、甚至略显刻薄的话语，仿佛生怕她会错了意。
“是。卑职告退。”林薇握紧药瓶，行礼退出。
走出书房，冷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与东方宸相处，总让她心力交瘁。
那些敌人，你可以清晰地判断它们的意图，然后挥剑斩杀。
而东方宸……他的心思如同这深宫的回廊，九曲十八弯，看不透，猜不着。
回到值房，躺在硬板床上，睁眼看着漆黑的帐顶。
怀中玉佩贴着胸口，传来温润的暖意，丝丝缕缕，似乎真的缓解了肩骨的酸痛。
那瓶雪莲生肌膏就放在枕边，散发着清冽的药香。
“林薇，清醒一点！”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疼痛让她瞬间清明。“他是任务目标，是这个世界的关键人物。你收集情报，报家族之仇，助他登基，完成任务，然后离开。仅此而已。”
她反复告诫自己，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真的……仅此而已吗？
为何看到他深夜书房独坐，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疲惫时，她会下意识地想为他斟一杯热茶？
为何在得知他幼年失恃，在吃人的后宫中艰难求生时，心头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又为何，在他递过玉佩，指尖相触的瞬间，她的心跳会漏掉一拍？
这不是她。
她应该是那个坚信“知识就是力量，男人影响自己提升速度”的事业卷王。
可在这个寂静的深宫夜晚，面对一份不该有的、悄然滋生的悸动，她坚固的心防，第一次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冷峻又复杂的脸。
“任务……完成任务就走。”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窗外，月色清冷，无声地洒满庭院，也照进了那颗悄然萌动，却注定要深埋的心。
长夜漫漫，心防难守，前路更是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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