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宸的问题如同浸了冰水的丝线，缠绕在寂静里。
她抬眼，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脸上惯常的温润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和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不能承认女身，不能暴露快穿。
电光石火间，林薇已做出决断。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不避不闪，甚至刻意让声音带上一丝经历生死危机后的沙哑与疲惫，却又透着一股清晰的冷静：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若非为了活命，为了洗刷不白之冤，谁愿意蹚这宫里的浑水，去动曹公公那样的人物？”她语句模糊，却精准地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有冤屈、求生存”的复仇者。
东方宸眸色微动，并未轻易相信，但紧逼的气势略微收敛了一丝。
他目光扫过她依旧平坦的胸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冤屈？据本王所知，内侍省登记在册的侍卫‘林威’，身世清白，并无旧案。”
“殿下查过我？”林薇适时地表现出一点“惊讶”，随即化为苦涩，“身世可以伪造，档案可以篡改。就如同……”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静心斋的方向，“那井下的东西，以及曹公公私下经营的勾当，不也瞒过了宫中许多人吗？”
她这是在展示自己的价值，暗示她掌握着连皇子都不知道的秘密。
东方宸沉默了片刻，夜风穿过断垣，带来远处隐约的更漏声。
他忽然向前迈了半步，距离拉近，属于男性的压迫感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气笼罩下来。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字字清晰：
“你身手不凡，胆识过人，更兼……心思缜密。蛰伏宫中，绝不仅仅是为了当一个区区侍卫。”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描摹着她易容后略显平凡，却因那双眼睛而格外明亮的五官，“告诉本王你的真正目的，或者……证明你对本王‘有用’。”
“有用”二字，他咬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这不是询问，是交易的开端。
林薇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东方宸没有立刻拿下她拷问，反而在此与她周旋，本身就表明了态度——他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刀，而她，恰好展现了成为这把刀的潜质。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有直接回答“我是谁”，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个油布袋，并未全部交出，只从里面抽出一页信纸的角落，让东方宸能借着微弱月光看到上面属于某位权重官员的独特印鉴和几个关键词——“岁贡”、“曹公”、“分润”。
“曹公公背后，不止一人。”林薇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们结党营私，贪墨军饷，构陷忠良……殿下觉得，这些人聚拢如此巨额的财富和权力，最终是想用来对付谁？”
她将纸张收回，动作谨慎。
“我的仇，是私怨，亦是这网中的一环。而殿下您，”她抬起眼，目光灼灼，“您志向远大，难道愿意看着这条蛀虫不断啃噬国本，甚至……将来可能威胁到您自身吗？”
这句话，大胆至极，几乎等同于挑明夺嫡之争。
东方宸瞳孔微缩，盯着她，半晌，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你很大胆。”
“蝼蚁求生，不得不胆大。”林薇垂下眼睫。
“你要如何？”东方宸问。
“各取所需。”林薇答得干脆，“我助殿下剪除羽翼，巩固势力。殿下……在我需要时，予我方便，并在事成之后，助我手刃仇人。”她说的“仇人”，明面上是曹公公，实则指向更深层的参与者。
东方宸没有立刻答应，他踱开两步，“本王如何信你？又如何确保你不会反噬？”
“殿下今夜已见到我的能力与……诚意。”林薇指的是共同对敌和分享关键信息，“至于反噬……我孤身一人，所求不过报仇雪恨。殿下掌握着我的秘密，我的生死，皆在您一念之间。与殿下为敌，于我何益？”
这是一场赌博。
赌东方宸的野心和识人之明。
寂静再次蔓延。
废弃的宫院里，只有风吹动荒草的簌簌声。
良久，东方宸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已恢复了平日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誓言，没有契约，但一种无形的同盟关系就此确立。
“曹公公经此一事，必会加强戒备，甚至会疯狂反扑，销毁证据。”东方宸冷静分析，“你手中的东西，暂时不宜露面。”
“我明白。”林薇点头，“打蛇要打七寸。这些证据，需在关键时刻，用在最关键的人身上。”
“当务之急，是稳住曹公公，让他以为今夜之事只是寻常窃贼，并未暴露核心秘密。同时，除去他的外围党羽，断其耳目手足。”
东方宸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没想到她如此快就进入状态，且思路清晰。“你有想法？”
林薇沉吟片刻，道：“曹公公与吏部张侍郎往来密切，张侍郎负责此次秋闱武职升迁考评。殿下可设法让张侍郎‘意外’发现曹公公与您另一位对头，比如二皇子门下的李将军，也有秘密资金往来。以张侍郎多疑善妒的性子，必生嫌隙。此为离间。”
“继续。”
“漕运总督年迈，其位空缺，曹公公欲安插其侄。殿下可暗中支持另一位资历相当、但与曹公有旧怨的官员，并‘不经意’让曹公知道，此人曾得到二皇子的赏识。曹公公为阻二皇子势力渗透，必会全力阻击，我们可坐收渔利，甚至……借此让那官员对殿下感恩戴德。此为一石二鸟，资源争夺。”
她语速平稳，条理分明，每一个策略都直指人性弱点与权力结构的缝隙。
东方宸听着，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变为凝重的思索，最后化为一丝极难察觉的激赏。他从未听过如此……精准而高效的谋划，不带丝毫文人谋士的迂腐之气，直指核心。
“还有，”林薇最后补充，带着一点冷冽，“听闻二皇子近日得了一匹西域宝马，爱不释手。可设法让那匹马‘病’上一场，病源……最好能查到与曹公公进献的某种香料有关。不必致命，只需让二皇子心生芥蒂即可。小事积累，方能溃堤。”
东方宸深深看了她一眼。“‘林威’。”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语气意味不明，“你这些手段，可不像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
林薇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家道中落前，也曾请过西席。何况，绝境之中，总能逼人多想一些。”
东方宸未再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按你说的办。具体事宜，会有人与你联络。”他递过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一个极小的“宸”字。“持此令，可在京中‘云来阁’调阅部分情报，亦可传递消息。”
林薇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是。”
“小心行事。”东方宸最后嘱咐一句，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断垣下，只剩下林薇一人。
她紧紧握着那枚令牌，感受着其上残留的些许体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与虎谋皮，步步惊心。
但这是最快、最有效的路。
她将令牌和证据仔细收好，调整了一下呼吸，也迅速离开了这片废弃宫院。
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侍卫居住的区域。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
林薇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执勤认真的低等侍卫“林威”。
但暗地里，她开始利用“云来阁”的情报网络，结合自己的观察，不断为东方宸提供精准的策略。
她提出的离间计成功让张侍郎与曹公公心生龃龉，在武职升迁上给东方宸的人让出了关键位置。
漕运总督之争，也按照她的预想发展，曹公公势力受挫，东方宸则成功拉拢了一位实权官员。
她甚至利用在星际世界学到的简易密码学，改进了东方宸手下暗卫之间的通讯方式，使其更难被破解。
东方宸并未频繁见她，所有的指令和信息传递都通过“云来阁”或心腹完成。
但他给予她的权限和信任，却在逐步增加。
偶尔，她会收到一些匿名送到住处的赏赐，有时是疗伤圣药，有时是难得的孤本典籍，贴心而实用。
林薇照单全收，却从不使用那些可能带有标记的贵重物品，药材也会让卷卷暗中检测。她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距离。
她深知，这位三皇子殿下，心思深沉，手段莫测。
此刻的合作，不过是利益驱使。
在他眼中，她或许是一柄好用的刀，但绝不能被这暂时的“信任”迷惑。
她的目标始终明确：借助他的势力网络，查清所有仇人，积累足够的力量，然后，复仇，助他夺嫡，完成任务。
宫中的风，似乎悄然改变着方向。
一些细微的人事变动，几桩不起眼的争端，背后都隐隐有着新的力量在博弈。
曹公公那边，果然加强了戒备，但似乎真的将静心斋之事定性为“失窃”，暗中排查，并未大张旗鼓，这给了林薇和东方宸更多运作的空间。
这一夜，林薇轮休。
她在狭小的房间里，就着昏黄的油灯，仔细分析着“云来阁”送来的关于另一位皇子——五皇子近日动向的情报。
卷卷在她意识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宿主，你这权谋玩得是越来越溜了，积分都没怎么花。」
“靠人不如靠己。”林薇笔下勾画着关系图，眼神专注，“知识和技术，才是跨越世界的硬通货。”
窗外，宫墙巍峨，阴影幢幢。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
而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凭借着多个世界历练出的智慧与坚韧，正悄然撬动着命运的齿轮，向着复仇的目标，也向着最终的任务，稳步前进。
她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但与东方宸的这次意外结盟，无疑为她在这黑暗的棋局中，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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