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3日的清晨,泉鑫家具厂的寝室楼还浸在晨雾里,食堂的香气就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白粥熬得绵密如乳,谢维康咬开一个肉包子,滚烫的油香裹着葱姜味直窜鼻腔。
桌上那碟洗澡泡菜更是点睛之笔,脆生生的萝卜缨子泡得发黄,裹着鲜红的小米辣,看着就开胃。
林方树一筷子夹起半碟泡菜,眼睛瞬间亮了,兴奋道:“嘿!离开四川这么些天了,总算吃上这口家乡味了!老曾,往后早上都得有这玩意儿!”
年近六十的曾辉禄正端着蒸笼出来,闻言笑得皱纹都挤成了团:“只要大伙爱吃,我天天换花样,萝卜、豇豆、仔姜轮着来,保准一个月不重样!”
“那可不!”范桂华端着盘鸡米芽菜从厨房出来,嗓门洪亮道,“保准把你们一个个养得头齐尾齐,驷马攒蹄!”
站在她身边的杨显梅“噗嗤”一声笑喷,粥水溅了范桂华一围裙。
她赶紧抽了纸巾帮忙擦,一边擦一边嗔怪:“对不住范婶!您这是想把我们当猪捆起来宰啊?”
范桂华急得直摆手:“哪能啊!我就是想让你们吃好喝好,壮壮实实的!”
“您知道‘头齐尾齐,驷马攒蹄’是啥意思不?”杨显梅憋着笑追问。
范桂华愣了愣:“不就是说男人精神、女人好看?难道我说错了?”
“哈哈哈哈!”杨显聪笑得直拍桌子,“那是把马的四条腿捆起来,动弹不得!”
谢维康也凑过来补刀道:“没错!我爸以前卖猪,就这么捆着抬上车,稳当!”
范桂华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小声嘀咕道:“我看川剧《拜新年》里,王驼子就这么夸人啊……”
“那是反讽!逗观众乐的!”杨显梅笑得直不起腰,“范婶,您可太逗了!”
曾辉禄故意打趣老伴道:“让你少听点川剧多看看新闻,偏不听,这下闹笑话了吧?”
“多大点事!”杨显梅赶紧打圆场,“这么一闹,早饭吃得才香呢!”
满桌的笑声裹着粥香,驱散了异乡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
饭后,林方树清了清嗓子,换上严肃的神情说道:“今天正式试产,先做一批家具毛坯,顺便调试设备。昨天做的办公桌、衣柜和茶几毛坯好了,春香,你们贴纸组先处理,完了给邱建飞他们喷漆,争取明天就能用。”
“好嘞!”众人齐声应着,各自往岗位走去。
刚走没几步,刘洪才追上来叫住林方树说道:“林师,厨房的墙砌好三天了,门还没装,能不能先安排人做扇门?”
林方树尴尬地挠挠头道:“老板,我们都是做家具的,没做过房门啊,这活儿真不拿手。”
“刘老板,我来!”谢维康立马凑上来,拍着胸脯保证道,“做扇门而已,简单!我以前跟着我爸搞装修,门做得多了!”
刘洪才一拍脑门道:“哎哟,我怎么把你给忘了!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谢维康学着电视剧里的士兵模样,“唰”地立正,差点把右手举成了投降的姿势,赶紧纠正过来,高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刘洪才摇摇头,忍不住弯了嘴角。
谢维康手脚麻利,先量好厨房门洞尺寸,用中纤板裁出几块门板,按一定规律拼好,放进厂里的胶合架,用千斤顶压实等着胶水干透。
接着又带着工具去厨房,把门套细细包好,他做惯了装修活,做门套行云流水,连接缝都处理得严丝合缝。
之后周前芳刮灰、赖春香贴纸、邱建飞喷漆,一套流程下来,傍晚时分,一扇崭新的木门就装好了,木纹清晰,漆面光亮,看得刘洪才点头夸道:“小谢这手艺,真不赖!”
忙完这些,谢维康又在自己床铺上方的房梁上钉了个吊柜,把换洗衣物、文曲星、身份证都整整齐齐收了进去。
看着清爽的床铺,他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这异乡的落脚点,总算有了点“家”的模样。
……
转眼到了7月6日。
早餐时,刘洪才放下筷子,宣布道:“上午户籍办的民警来办暂住证,大伙在厂里等着。下午到周末放假,下周一正式投产!”
“好耶!”欢呼声差点掀翻食堂屋顶。
既能休息两天半,又能盼着正式开工挣钱,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上午九点半,一辆警车开进厂区。
此时的办公室早已不是之前的空荡模样。
新做的办公桌摆在中间,茶几配着沙发,角落的衣柜里叠着刘洪才的外套,墙上还贴了张济南地图,透着股温馨的烟火气。
大伙或坐或站,挨个登记信息,谢维康拿到暂住证时,盯着年龄栏皱起了眉问道:“警官,我是1981年生的,今年该20岁啊,怎么写的19岁?”
民警抬眼看他:“你是9月10号生日吧?”
“对。”
“今天是7月6号,你还没满20周岁,我们登记周岁。”民警解释道。
谢维康恍然大悟,旁边的杨显梅凑过来看了眼,笑着说道:“9月10号?正好是教师节,挺巧啊!”
“那是,我以前还立志当老师呢,报的师范专业。”谢维康有点得意。
“那后来呢?”杨显梅眉眼弯弯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考上。”谢维康摊摊手,一脸光棍。
这话不知戳中了杨显梅的哪个笑点,她瞬间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谢维康是没看出来,他自己那真诚、开朗、且从不掩饰的内心的性格,在这位大姐姐的眼里生出了亮光。
等所有人都拿到暂住证,邱建飞拉着谢维康说道:“小谢,下午放假,出去逛逛呗?来了七八天,除了车间就是寝室,跟坐牢似的!”
“就是!”杨明海附和道,“千里迢迢来山东,总得知晓这地方长啥样吧?不然回去都没吹牛的资本!”
谢维康也早想出去转转了,问道:“可咱们不熟路,去哪啊?”
“听说这里离黄河不远,去看黄河呗!”杨显聪眼睛一亮。
“黄河有啥好看的?不如进城逛街。”杨显梅撇嘴道。
“不到黄河心不死!”杨明光拍着胸脯说道,“都到黄河边了,不去踩踩黄河水,你甘心?”
赖春香也帮腔道:“我也觉得,现在咱们兜里没多少钱,进城也买不了啥。去看黄河多好,免费还凉快,以后回老家,还能说‘我在黄河里游过泳’!”
一番争论下来,大伙最终拍板:下午去黄河!
……
吃过午饭,谢维康、邱建飞、杨家三兄弟五个男人,加上赖春香、杨显梅两个女人,一行七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家具厂。
步行半小时后,就到了黄河堤坝的公路上。
堤坝下面,黄河水面离堤岸还有两百多米,岸边是大片沙滩,散落着几个清可见底的水坑,像镶嵌在黄沙滩上的蓝宝石,与浑浊的黄河水形成鲜明对比。
远处的荷塘里,粉红的荷花在绿叶间摇曳,荷叶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飘过来,格外清新。
堤坝左侧是座自来水厂,几根粗管道从黄河延伸进去,水厂建得像阶梯,黄河水一级级渗透,留下满地黄沙,几辆推土机正忙着清理。
几人顺着小路走到河边,河面宽得惊人,目测至少三四百米,水流虽没有壶口瀑布那般汹涌,却也翻滚着暗涛,带着“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
上游五百米处,一座浮桥连接两岸,浮桥下游的沙滩上,不少大人小孩在挖沙、玩水,笑声隔着水面似乎都能听见。
“爽!”杨明海脱了衣裤,只留条裤衩,“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挥着手喊道,“快下来!水不冷!”
其他四个男人也不含糊,纷纷脱衣下水,只有赖春香和杨显梅没带泳衣,在浅水区踩着水聊天。
玩了一会儿,赖春香朝着水里喊道:“你们几个有本事游到对岸去不?”
杨显聪梗着脖子说道:“这有啥难的!”
“就你那狗刨式,游到中间就得沉!”杨显梅白了他一眼。
谢维康看着就比他们几个专业,他先在沙滩上做了一组热身动作,然后指着水面说道:“这距离不算啥,我以前在东风渠连续游两公里都不带歇的!”
“吹吧你!”赖春香撇撇嘴道,“你看天上有头牛在飞,因为有你在地上吹!”
谢维康的涨红了脸辩解道:“真的!我要是游到对岸,你们信不信?”
杨明海来了劲,大吼道:“我赌一百块,你游不过去!”
杨明光附和道,“我也赌一百,赌你游不过去!”
邱建飞和杨显聪也跟着下注,四个男人一人一百,都赌谢维康游不过去。
谢维康牛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梗着脖子说道:“我要是游在对岸了怎么说?”
“你要是游到对岸了,我们每人给你一百,晚上你请我们吃宵夜就成。”邱建飞定了规矩。
“成交!”谢维康一拍大腿。
“别闹!”赖春香急了,刚刚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五个男人当真的,连忙劝解道,“咱家屋后的东风渠才多宽?每天都有人淹死,你们看这黄河水急浪大,万一出事了咋办?我是大姐,得对你们安全负责!”
可年轻人的好胜心上来了,哪听得进劝。
说罢,谢维康不顾赖春香的劝阻,扑通一声扎进了黄河水里。
他先游了会儿蛙泳活动筋骨,接着仰面朝天躺水,全身放松,只需要双腿轻动,就像是在水里休息,之后一鼓作气,朝着对岸游去。
没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变成了水面上的一个小黑点。
“遭了!看不见了!”赖春香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发颤了,“要是真出事,咱们咋跟厂里交代啊?”
其他人也慌了神,杨显聪突然指着下游喊道:“在那儿!那个黑点!还在动!”
大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正朝着对岸移动。
大概半小时后,那个小黑点终于爬上了对岸的沙滩。
谢维康上岸后,躺在沙滩上喘了两分钟,起身四处打量。
岸上有片枣树林,远远看去,青绿色的枣子挂在枝头。
他走到枣树下,摘了颗尝了尝,酸甜多汁,虽然没熟透,却也解渴。
见四下没人,他索性多摘了些,直到双手都抓不下才停下。
可身上只有一条裤衩,咋带回去呢?他摸了摸裤衩,发现内衬有处脱线,露出三厘米宽的缝隙,那是男式内裤的隔层。
没办法,他只能把青枣一颗一颗塞进隔层里,刚好装满。
收拾好枣子,他往上游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看到了对岸的同伴。
他们正朝着他挥手,有人把手拢在嘴边喊,可声音根本传不过来。
谢维康看了看浮桥,又看了看自己只穿裤衩的模样,打消了走浮桥的念头,于是再次跳进水里,朝着对岸游了回去。
又过了半小时,谢维康终于游回了岸边。
他躺在沙滩上缓了口气,见没人注意,赶紧把裤衩里的青枣抠出来,攥在手里往上游走,去找同伴。
“快看!小谢回来了!”杨显聪第一个发现他,激动地喊起来。
大伙围上来,看到他安全返回,都松了口气。
谢维康笑着摊开手说道:“来,尝尝我从对岸摘的枣子!”
杨明光先拿了颗塞进嘴里,眼睛一亮,说道:“哇!甜!比咱们老家的枣子还好吃!”
七个年轻人坐在沙滩上,大口吃着青枣,刚才的紧张感一扫而空。
杨显梅吃完最后一颗枣,上下打量着谢维康问道:“小谢,你是游泳回来的,可这枣子你是咋带的?”
谢维康脸一僵,讪讪地笑道:“你猜?”
大伙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的裤衩上,瞬间明白了。
杨显梅刚咽下去的枣核差点喷出来,嗔怪道:“卧槽!谢维康,你也太恶心了吧!”
四个男人立马围上来,作势要揍他。
谢维康赶紧抱头蹲在地上,任凭他们拍肩膀、踹屁股,都是老乡,下手有轻重,闹了一会儿就停了。
他直起身子,揉着肩膀喊道:“你们这群白眼狼!我冒着生命危险摘的枣子,不感激就算了,还打我?赶紧给钱!一人一百!”
“给钱?给啥钱?”四人突然装起了糊涂。
“打赌的钱呀,怎么,你们想耍赖?”谢维康急了。
“谢哥,康哥,咱们都不是说着玩的嘛?怎么能当真呢对吧?”杨明海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们四个大男人,说话不算话?”赖春香看不下去了,帮腔道,“你们打赌是游到对岸就输一百,人家小谢可是游了个来回,按理说,你们每人该给两百才对!”
杨显梅也帮腔道:“就是!你们四人大男人,有本事你们也游一次,我给你们一人两百!”
四人被说得脸通红,邱建飞最先服软,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不情不愿道:“愿赌服输!小谢,你够厉害!”
其他三人也陆续掏钱。
谢维康接过四百块,笑得合不拢嘴,大声宣布道:“今晚宵夜我请!烤串、啤酒管够!”
“你用我们的钱请我们吃宵夜,还好意思说!”杨明光酸酸地说。
“那也是我赢来的!”谢维康得意地晃着钱。
太阳渐渐西沉,把黄河水染成了金红色。
赖春香看了看天色,提议道:“这天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大伙正忙着穿衣服,突然,上游传来急促的呼救声:“救命!有人溺水了!快来人啊!”
七人脸色一变,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浮桥下游不远处,一个黑色身影在水里挣扎,两只手偶尔伸出水面扑腾两下,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坏了!有人溺水了!”谢维康猛地吼了一声,话没说完,已经像离弦的箭般朝着上游冲去。
喜欢奋进的青春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奋进的青春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