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挂断那个未知来电,把录音笔塞回包里,手指还在发抖。但她没停下动作,转身就把机票改签成了最早一班苏州的高铁。
她不是冲动。她是想通了。
有些事不能等,有些人不能丢。
第二天清晨,高铁站出口,罗坤明撑着伞站在雨里。他没穿茶馆那身棉麻衣裳,而是换了件深色外套,头发湿了一缕贴在额角,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怎么来了?”江晚晚拖着行李箱走近。
“你订票的时候,我就收到了提醒。”他接过她的箱子,“你爸送来的箱子,我也看了。”
她一顿:“你也知道信的事了?”
“七叔昨晚告诉我的。”他低头看她一眼,“你说‘莫误伤真心人’,我以为……你会走远点。”
“我走了,谁帮你收场?”她翻了个白眼,“再说,你要是真躲,还能被我这么轻易找到?”
他笑了下,没说话。
两人上了车,一路无话。车子穿过江南小镇的石桥小巷,在一处山脚停下。墓园安静,松林密布,空气里有湿土和香火的味道。
罗坤明走在前面,脚步很稳。江晚晚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没有靠太近,也没落后。
到了坟前,碑上刻着“先父罗振山之墓”。他站着看了很久,才慢慢跪下来。
纸钱摆好,火折子划亮,火焰跳了一下。
他还是没开口。
风有点大,吹得灰烬打着旋儿往上飘。江晚晚从包里拿出一个旧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素圈戒指,银的,样式极简,边缘有些磨损。
“这是我妈留下的。”她说,“她说这本来是准备送给亲家母的见面礼。”
罗坤明抬头看她。
“后来没送成。”她声音放轻,“但她一直留着。她说,总有一天会物归原主。”
她把戒指递过去:“她说,莫误伤真心人。”
罗坤明盯着那枚戒指,手伸出去又缩回。最后,他接过,握在掌心,用力捏了捏。
然后他把它放在碑前的石台上。
“爸。”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但清楚,“仇讨了一半,人救回来了。我不再逃,也不再只为自己活。”
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响。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跪着。江晚晚站在旁边,也没动。
过了很久,他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走吧。”他说。
回去的路上,天阴着,云压得很低。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茶馆方向走,走到桥头时,七叔突然出现。
他穿着老式对襟褂子,拄着拐杖,站在桥中央,挡住了去路。
“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他看着两人,目光停在他们并排走的位置上,“打垮一只看门狗,只会让后面的主人藏得更深。”
江晚晚往前一步,朝他鞠了一躬:“七叔,我不是来求您点头的。我是来告诉您,从今往后,他的路,我一起走。”
七叔没动,也没回应。
罗坤明解下腰间的旧茶刀——那是他每天泡茶用的那一把,刀柄磨得发亮。他双手捧着,递上前:“当年您收留我,给的不是一碗饭,是一条命。今天我把这条命,连同她的命,一起押在这片土地上。”
七叔盯着那把茶刀,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伸手,没接,而是轻轻推了回去。
“罢了。”他说,“你们,我认了。”
说完,转身就走,背影佝偻却挺直,拐杖敲在石板上,一声一声远去。
江晚晚松了口气,转头看他:“刚才那话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啊?‘连同她的命’?谁允许你替我做主了?”
“你不乐意?”他问。
“我要是不乐意,能站这儿吹风?”她哼了一声,“再说了,你现在才知道我不好惹?投行女魔头的名号是白叫的?”
他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碰我发型!”她拍开他的手,“刚做的!”
“你这一头乱毛,做什么都是野生感。”他调侃。
“你才是乱毛!你全家都野生感!”
两人斗嘴着走到听雨轩门口。檐下挂着几串风铃,还没响。空气闷得很,雷声在远处滚。
江晚晚靠着柱子站定,望着屋檐外的天空。
“罗坤明。”她忽然叫他名字。
“嗯?”
“如果那天我没来找你,你会一直这样下去吗?喝茶、晒太阳、装闲散大叔?”
他走进屋里,拿出一套茶具,开始烧水。
“我不是躲。”他一边摆杯子一边说,“是在等一个能听懂雨声的人。”
“谁听不懂雨声?我每天加班到凌晨,ppt都能听出节奏来了。”她撇嘴。
“那你听得出这场雨什么时候下吗?”
“马上。”她抬头看天,“乌云都堆到一块儿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下来,紧接着雷声炸响。
第一滴雨落下,正好砸在她的鼻尖上。
她眨了眨眼。
第二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两人谁都没动。
雨开始变密,屋檐下的水珠连成线往下掉。风卷着湿气扑进来,吹动了桌上的茶杯。
他把一杯热茶放进她手里。
茶汤清亮,映出两张脸。
她低头喝了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哎哟!这么烫!你想谋杀亲未亡人是不是?”
“你不是要共患难吗?”他挑眉,“这点温度都扛不住?”
“共患难不包括物理伤害好吧!”她嘟囔着,却没放下杯子。
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手腕内侧摸出一根细绳,上面串着一枚小小的银梭子——那是她小时候练缂丝用的工具,一直随身带着。
“这个,你还记得吗?”她举起来给他看。
“你被划伤那次,哭得像个傻子。”他笑。
“我才没哭!是汗水!高温作业导致面部液体分泌增多!”
“哦,原来你是蒸桑拿的时候受伤的?”
“你闭嘴!”
她作势要把茶泼他身上,手抬到一半就被他抓住了。
两人僵持一秒,然后同时笑了。
雨声盖过一切。
他们站在屋檐下,没进屋,也没离开。
手一直没松开。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两下。
他低头看她:“冷吗?”
“不冷。”她说,“就是鞋进水了,咯脚。”
“那进去换双鞋。”
“不要,我站这儿挺好。”
他又笑了,抬手替她拨开黏在额头的一缕湿发。
“以后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他说。
“你也是。”她回,“别动不动就消失,搞得我以为你去参加《极限挑战》特别篇。”
“下次提前报备。”
“必须的。”
雨更大了。
她忽然说:“我觉得我妈要是看见现在这样,应该会高兴。”
他点头:“我爸妈也会。”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站着,听着雨打屋檐的声音。
水珠顺着瓦片滑落,在台阶前形成一条细流。
她的左手腕微微动了下,那道旧疤被雨水打湿,颜色浅得几乎看不见。
但他知道它在那儿。
就像他知道,有些伤,不会消失,但可以被覆盖。
被时间,被信任,被另一个人的手温。
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也回握。
第一道闪电再次撕裂天空时,他们仍站在原地。
雨幕如帘,将整个世界隔在外面。
而他们,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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