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琪站在床边,还有些似梦似幻,这真的是自己家吗?不仅有吃有喝,连睡觉的地方都如此齐整。高矮适中的床上,有柔软的褥子,有整洁的棉被,绣花的枕头。每张床上,都有白色纱布做的帐子,分别挂在两边帐钩上。
房里流淌着宁静舒适的气氛,这就是家的味道吗?安子娴嗅着这种陌生,又令人陶醉的气息,有些惊喜,又有些惊慌。她怕这一切只是好梦一场。
安子娴看到安子琪站在床边发呆,喊了她一声:子琪,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安子琪回过神来道:没有,姐,我没有哪不舒服。安子娴朝他笑笑:那就躺在床上吧。刚洗好澡,别冻着。安子琪说了声:好。脱了鞋,上了床把被子盖在身上。
木制的大床,身下是棉布条纹床单,青色的棉布盖被,蓬松而柔软。她除了嗅到阳光的味道,还嗅到安子玉熟悉的气息。这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安子琪偷偷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是她梦魂牵萦的家。而她出身于这个家里时,又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安子娴在床上做各种奇怪的动作,一会伸腿,一会伸胳膊。一会又双手抱头,起来又躺下。
安子欣和安小小,从被子里探出头,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母亲朱氏已发出轻微的鼾声,五婶余氏靠在床头,把孩子抱在怀里喂奶。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这般的恬静宜人。让人看了心中就会被欢愉塞满,这就是她安子琪梦寐以求的家,她惊慌失措的灵魂,苦苦寻找的地方。
就算是老巫婆李老太太的房间里,也没有这样齐整簇新的被褥。用鼻孔看人的李家,也只有一盏油灯,为了省油,每天都赶在天黑前吃晚饭。如果没有急事,晚上从不允许点灯。
她的家却灯火通明,读书的课堂上每张桌子上一盏桐油灯。洗漱的地方有灯,吃饭的饭桌上有灯。烤火的火塘边有灯,连这个不算很大的睡房里,都有两盏灯。李家的灯火忽明忽暗似鬼火,她家的灯耀眼如白昼,纤毫必现。让她这个黑夜恐惧患者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安子琪把头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怕把枕头弄脏了,又连忙把泪擦去。可泪水像坏了的水龙头,怎么擦也擦不干。
安子娴想和安子琪说说话,可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她的灵魂不属于这副身体,她体验不到从小一块长大,那种血脉相连的姐妹情。对满身伤痕的安子琪,安子娴对她的悲惨遭遇,同情和义愤的成份更多一些。
不多会,安子玉和安子怡嘻嘻哈哈的跑进房里,她们是两朵初绽的春花,两只欢快的云雀。有她俩的地方,就有快乐和欢笑。
两人快速钻进被窝,安子玉伸手搂着安子琪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亲昵的说:子琪,我们又睡在一起了,今晚我要做个好梦。子琪,你也要做哦。到我的梦里来,我们一块到青蟒山里摘杨梅。安子琪流着泪答应。
安子怡说:这个季节杨梅还没有熟呢,摘野草莓,小红蛇果还差不多。安子玉探出脑袋朝安子怡喊:我说的是做梦,做梦你什知道?杠精。安子怡也不甘示弱:快去做你的美梦吧,祝你梦到个如意郎君,明天就把自己嫁出去。说完赶紧用被子蒙住头。
安子玉被安子怡取笑,羞愤难当,欲起身打安子怡,被安子琪拉住:子怡在说笑,你还当真了。别乱动,被子刚捂暖和。安子玉果真乖乖不动了,但嘴没闲着,朝安子怡喊:死丫头,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安子怡在被子里回: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众人都笑了。
余氏放下怀里的孩子,起身把油灯灯芯拧到最小的亮度。屋里的光线一下子就暗淡下来,床上的人也都不在出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桐油味。
安子玉很快就睡着了,安子琪心中思绪万千,她哪里能入眠。在老安家那会,她们家没有床,姐妹几个挤在一堆稻草上,一年四季,床上只有一条破旧的芦花絮被子。大的几个孩子,还要照顾小的弟弟妹妹。冬天夜里,她和安子玉就抱在一起取暖。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她俩比其他姐妹更友爱,更形影不离。被安子玉搂着腰,安子琪找回了久违的安全感。
她轻轻拿开安子玉的手,她现在很怕有人碰触身体。因为那些兽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伤痕,看到有人向她伸手,她都恐惧到全身发抖。安子玉顺势平躺,依旧睡得香甜。
夜深人静,月光从篱笆墙缝隙里透进来,明亮而清冷。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安子琪却毫无睡意,她无数次幻想回到家里,回到姐妹身边,还和从前一样和安子玉相拥而眠。今晚她的梦想实现了,她回到家里,回到父母兄弟姐妹身边,她却久久不能入睡。
身边的安子玉打着轻鼾。对面床上的安子娴双手枕在头下侧卧着,睡相安闲而优雅。小小时不时磨几下牙。五婶的儿子刚咿呀哭两声,就被奶头塞住了嘴。
宗祠后面的大青石上,谢长风直立如松,任清凉的夜风把他黑色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背负双手,身影有些萧索而孤独。
银色面具在夜色里泛着金属的光泽,看不清面具下面人脸的悲喜。他的眼睛透过冰凉的面具,看着安氏宗祠前面的草棚,草棚里住着这副身体的父母,兄弟姐妹。
现在又多了一个让他灵魂共鸣的人,让他情不自禁的一次又一次,来到这个贫瘠又窄小的地方,想要分享一些人间温暖的烟火。他这个孤独的灵魂飘泊太久,想要寻找一个驻足的港湾。
看着草棚里的灯渐渐熄灭,今晚她不会出来了,他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为什么自己会对她如此的牵挂呢?谢长风不止一次的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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