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如同一头受伤的巨鲸，沉默地悬浮在珊瑚之城外围的黑暗中，仅凭几束探照灯维持着与无尽深渊的对峙。舰体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结的冰。
楚子航和恺撒被安置在医疗舱内。“深渊漫步者”抗压服被小心翼翼地卸下，如同剥落一层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外壳。两人身上都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严重的淤青，能量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医疗人员沉默而高效地为他们处理着伤势，注射着高浓度的营养液和镇静剂。
楚子航靠坐在金属墙壁旁，闭着眼睛，但并未沉睡。他的全部感知都集中在右手手背上。那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但一种极其细微的、温润的暖意，如同皮下埋藏着一小块永远不会冷却的暖玉，持续不断地传来。这暖意与这片冰冷深海、与金属舰舱的触感格格不入，却异常真实。
他尝试用精神力去触碰那点暖意，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宁静的、仿佛陷入最深沉睡眠的虚无。没有情绪，没有意识，只有一种纯粹的“存在”本身。那个在虚无之海中蜷缩的轮廓，那个发出悲伤呼唤的灵魂，此刻就像一颗被暂时安放在他这里的、沉睡的种子。
恺撒坐在他对面，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过度使用“波塞冬之怒”和强行对抗虚无侵蚀，让他的神经和肌肉都承受了巨大的负荷。他身上的骄傲似乎被磨掉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源自后怕的疲惫，以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重新审视。
“我们带回了什么？楚子航。”良久，恺撒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楚子航睁开眼，黄金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一个坐标。或者说……一个‘可能’。”他抬起右手，手背朝向恺撒，“她的一部分，最核心的一部分，在这里。但很微弱，像是在……冬眠。”
恺撒的目光落在楚子航空空如也的手背上，皱了皱眉。他感知不到任何异常，但他相信楚子航的判断。“冬眠……需要合适的温度和春天才能苏醒。”他顿了顿，语气复杂，“而我们的‘春天’，掌握在那个坐在冰椅子上的家伙手里。”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的主通讯灯亮起，沃尔夫冈舰长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加图索先生，楚先生……我们收到一个……极其特殊的通讯请求。来源……无法追踪，信号模式……从未见过。它直接绕过了我们所有的防火墙和加密协议。”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接进来。”恺撒沉声道。
通讯被接通。没有图像，只有音频。先是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冰雪碎裂般的电流噪音，随后，那个他们已然熟悉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漠然的声音，在医疗舱内清晰地响起。
“还活着。不错。”
是那个存在。那个坐在冰封王座上的，“路明非”。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在冰原上时更加……空洞了一些，仿佛刚才那跨越空间的两次意志干预，消耗了他巨大的力量。
“托你的福，差点就变成深海肥料了。”恺撒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你早就知道那扇‘门’后面有什么，对不对？那些黑色的丝线，那片该死的‘虚无’！”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细微的、仿佛寒风穿过骨隙的噪音。
“知道一部分。”他承认，“‘虚无之海’会排斥一切‘存在’，尤其是……被标记的、不该存在的‘存在’。我留在那里的屏障，能暂时屏蔽这种排斥，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们做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尤其是你，楚子航，抓住了最关键的那个‘点’。”
楚子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她……现在很安全。但也很脆弱。”
“我知道。”那个声音回答，“她的灵魂本源太过纯粹，与‘虚无’的亲和性高得可怕，这也意味着更容易被同化。我无法长时间将她稳固在现实，只能暂时寄存在一个……足够‘坚实’的‘锚点’上。”他的话语中，似乎将楚子航形容成了一个工具，一个容器，但语气里却并没有轻视，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
“接下来呢？”恺撒追问，“我们拿到了你要的‘钥匙’，然后呢？怎么让她彻底回来？还有，你手上的那个‘代价’，”他指的是那道黑色的规则裂痕，“又该怎么办？”
通讯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更长。仿佛那个存在正在遥远的北极，评估着局势，权衡着代价。
“第一步完成了。”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引回了她的核心。但要让这核心重新生长，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以及……足够庞大的、与她同源的生命能量。”
“白王的遗骸？”楚子航立刻想到了那颗在北极冰渊之下的、由苍白骨骼构成的宫殿。
“是其中之一。”那个声音确认，“但还不够。白王的力量偏向于‘精神’与‘进化’，而重塑一个完整的‘存在’，需要更接近本源的……‘生命’权能。”
“黑王？”恺撒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那个存在否定了，“那是更危险的选择。我们需要的是……‘海洋’本身。或者说，是龙族文明起源时，最初孕育生命的那个‘子宫’的……回声。”
他的话语如同谜题，带着江南特有的、说一半留一半的神秘感。
“在日本海沟的更深处，‘珊瑚之城’并非白王尼伯龙根的全部。在那之下，还沉睡着一些……更古老的东西。与‘虚无之海’相对，那里是‘生命之泉’干涸后留下的最后痕迹。找到它，利用它，结合白王遗骸，才能完成最后的‘炼成’。”
日本海沟……更深处。恺撒和楚子航都能感觉到，那绝非一次轻松的旅行。源稚女的警告言犹在耳。
“至于‘代价’……”那个存在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自嘲的波动，“这是与世界为敌的印记。它无法消除，只能……共存。或者，被更强大的‘规则’覆盖。”
更强大的规则？那是什么？黑王的权柄？还是……
他没有明说。
“你们有三天时间休整。”那个存在结束了这个话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利维坦’会带你们前往新的坐标。在那里，你们会得到必要的补给和……关于‘生命回响’的更具体信息。”
“等等！”恺撒打断他，“你就打算一直坐在那冰天雪地里发号施令？你自己呢？你那个‘苏醒’，到底是什么意思？”
通讯那头，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仿佛积雪从松枝滑落的叹息。
“我的‘苏醒’……意味着一些古老的‘约定’正在被打破，一些沉睡的‘目光’正在重新投注这个世界。”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飘渺，仿佛来自遥远的星空，“我暂时……不能离开王座。这里是‘支点’，也是……‘囚笼’。”
“在我彻底弄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之前。”
话音落下，通讯被干脆地切断。医疗舱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楚子航和恺撒沉默地坐着，消化着这信息量巨大却又迷雾重重的对话。
引渡灵魂只是开始，寻找生命之源是下一步，而那个坐在王座上的“路明非”，他自身的状态和目的，才是最大的谜团。他的“苏醒”惊动了什么？他付出的“代价”最终会导向何方？他究竟是拯救的希望，还是毁灭的引信？
无人知晓。
楚子航握紧了右手，手背上那无形的暖意，是此刻唯一确定的坐标。
恺撒站起身，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无尽的黑暗深海，冰蓝色的眼眸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无论前路如何，加图索家的继承人，从不缺乏踏入未知的勇气。
“利维坦”开始缓缓转向，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推动着这钢铁的棺椁，朝着那个存在给予的新坐标，朝着更深、更未知的黑暗，再次启航。
而在遥远的北极，冰封王座之上。
那个孤寂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覆盖着薄霜的睫毛颤动，暗金色的眼瞳望向南方，望向那片广袤的海洋。
他抬起那只布满黑色裂痕的手，看着那如同活物般缓慢蔓延的诅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呢喃：
“时间……不多了。”
“哥哥……我们……都要快点……”
风雪呼啸，吞没了王座的低语，也吞没了刚刚拉开序幕的、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危险的旅程的预告。
喜欢龙族VI：世界的尽头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龙族VI：世界的尽头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