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站内，灯光比廊下明亮许多，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陆寒霆坐在诊疗床边那张对于他高大身形来说略显局促的木凳上，背对着沈清澜。湿透的工装上衣被脱下，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宽厚的肩背，线条分明的肌肉群，无一不彰显着这具身体蕴藏的力量。
然而，此刻这坚实的背脊上，却横亘着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从右侧肩胛骨下方一直到后腰，大片大片的青紫肿胀，边缘泛着骇人的深红色。中间有几处皮肉被尖锐石块划破，虽然血已止住，但伤口外翻，沾着泥水的污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寒冷和长时间的湿衣浸泡，让伤口周围的皮肤微微发白起皱。
沈清澜端着消毒盘走过来时，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一下。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大片伤痕，她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她将消毒盘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拧亮了另一盏更亮的备用灯，将光线精准地投射在他的伤处。
然后，她在他身后的床沿坐下，拿起镊子和蘸饱了碘伏的棉球。
“会有点疼，忍着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医生特有的安抚，却又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当冰凉的碘伏棉球触碰到伤口的瞬间，陆寒霆宽阔的后背肌肉条件反射地猛地收缩绷紧，喉间溢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但他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瞬间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清澜的手顿了顿。
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承受的痛苦。这些伤，是为她受的。
这个认知让她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也更加专注。
她不再说话，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指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清除着伤口里细小的沙砾和污物，用棉球一遍遍擦拭、消毒，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耐心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她的额头微微渗出细汗，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灯光勾勒出她侧脸专注的线条，柔和而坚定。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的动作，不放过任何一点残留的污渍，任何一处需要处理的细微创面。
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背上的伤，和她手下必须完成的清理工作。
陆寒霆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偶尔不经意划过完好皮肤时带来的、微凉而轻柔的触感。能听到她近在咫尺的、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能想象到她此刻紧抿着唇、全神贯注的表情。
那细密的、火辣辣的刺痛感，似乎都在她这般专注而轻柔的对待下，变得不再难以忍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如同被温水包裹般的安定感。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不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不是透过冰冷的资料，而是如此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呼吸，她的温度，她的……关心。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被妥善照顾、被认真对待的感觉里。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慌，又温暖得让他贪恋。
清洗、消毒、上药、最后覆上干净的纱布，用胶带仔细固定。
整个过程，沈清澜一言不发，只有动作间衣料的轻微摩擦声，和器械放在盘中的细微声响。
当最后一截胶带贴好，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好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完成精细工作后的疲惫，“伤口不深，但面积大，最近几天不要沾水，不要用力，防止感染。”
陆寒霆缓缓睁开眼，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疏离与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刚刚经历过紧密接触后的、微妙的悸动与无所适从。
沈清澜站起身，开始收拾器械，借此避开与他可能的视线接触。她的目光落在他依旧紧握的拳头上，心尖又是一颤。
“去里间休息吧，”她背对着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给你找件干衣服换上。灶上温着姜汤，我去盛一碗。”
她说完，便端着消毒盘快步走向清洗间，背影带着一丝仓促。
陆寒霆这才慢慢松开一直紧握的拳，掌心赫然是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他转过头，看着她消失在清洗间门后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背上被处理得妥帖干净的伤口，那双深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看到她为他处理伤口时的专注。
那专注，像最柔和的光，照亮了他满身的伤痕，也仿佛……悄然融化着他冰封心底的某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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