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窗帘依旧紧闭，隔绝了白昼与黑夜的更替，只有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时间，提醒着他现实的无情流逝。地上，威士忌的酒渍早已干涸，在地毯上留下一块深色的、丑陋的印记，如同他心口那道无法愈合的伤。
艾伦最终没能抵挡住他疯狂的指令，或者说，是不敢。私人飞机的航线许可正在加急办理，包机的备用方案也已启动。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周慕深，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等待的耐心。
在航线许可最终批复前的这段空白时间里，一种更焦灼的、无法排遣的躁动驱使着他。他无法亲自立刻飞到她面前，那么至少，他要用声音抓住她，穿透这该死的时差和距离！
他再次拿起那个电量耗尽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过来，无视屏幕上弹出的无数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那些来自董事会、来自项目经理、来自这个即将倾塌的帝国各个角落的求救信号——他径直打开了通讯录。
那个名字，依旧在那里。Zhou m.S.。他之前只是删除了她的号码，却忘了云端备份会自动同步。此刻，这个发现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庆幸。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商业谈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尽管他的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微颤。他按下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响起，一声，两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能通过这小小的窗口，看到她此刻的模样——是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还是在加州阳光下，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轻松神情？
然而，几声提示音后，视频请求被自动转为了语音通话。他的心猛地一沉。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的，不是他期盼中的、清冷或愤怒的声音，而是那个他已经无比熟悉的、冰冷而机械的女声，用英文和中文交替重复着：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试。”
“the number you dialed cannot be reached for the moment…”
无法接通。
不是关机，是无法接通。
这意味着什么？是信号问题？是她设置了呼叫转移？还是……她将他拉入了黑名单？
这个猜测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不死心，挂断，再次拨打。这一次，他直接选择了语音通话。
结果依旧。
无法接通。
再打。
无法接通。
他像一个偏执的、不知疲倦的机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拨号、等待、听到忙音、再挂断的动作。屏幕上，那个呼叫中的图标旋转了无数次，最终指向的都是同一个绝望的结果。
从最初的焦躁，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此刻……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缓缓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再嘶吼，不再砸东西，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维持着拨号的姿势，听着那循环往复的、象征着彻底拒绝的忙音。
这忙音，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她不仅人走了，连声音的通道，也对他彻底关闭。她不愿再听到他的任何声音，不愿再与他有任何形式的交流。
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执念，所有的“必须找回来”，在这永恒的忙音面前，都成了可笑而可怜的自导自演。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放下了手机。手臂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酸麻僵硬。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他的另一部工作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死寂。屏幕上跳动着董事会主席的名字。
周慕深看着那个名字，眼神空洞，没有任何要接听的意思。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如同催命符。
与此同时，艾伦也发来了信息，小心翼翼地询问航线许可已初步获批，下一步具体指示是什么。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信息，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他的世界，仿佛被那国际长途里无尽的忙音，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白噪音。
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距离，不是输给了时间。
是输给了她的意志。
输给了她那份，
比他想象中还要坚硬、还要彻底的，
告别。
国际长途里的忙音，
是最终的判决书。
没有庭审，没有辩护，
只有单方面的、不容上诉的，
终局。
他坐在那里，
在一片狼藉和无声的喧嚣中，
第一次，
真正地、
彻底地，
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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