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盛京的天空。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恋恋不舍地从天边凤凰楼的飞檐上滑落,沉重的夜色便如同巨大的幕布,骤然覆盖了这座承载着清帝国肇兴之梦的宫阙。马如龙站在大清门外,身后是三十多名他精心挑选、全副武装的保密局外勤人员,这是他所有的底牌了。这些人都穿着深色的便装,腰间鼓鼓囊囊地别着驳壳枪,眼神里混杂着执行秘密任务的紧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皇宫守卫的军警已经接到了守备司令部的电话指令,虽然面露疑惑,为何保密局会在这个时间,以抓捕共党为名进入皇宫,但看着特别通行证和上峰的命令,还是依令打开了沉重的宫门。门轴转动,发出“嘎吱”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呻吟,在这寂静的黄昏里传出老远,仿佛惊醒了沉睡的历史。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一股混合着古老木料、陈年灰尘、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渗出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踏入宫门的瞬间,一种无形的、厚重的威压感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同于北京紫禁城的浩大雄阔,盛京皇宫更显出一种紧凑的、如同磐石般坚凝的庄严。殿宇并非一味追求宏大,而是错落有致,丹墀、月台、高墙、深院,层层递进,将空间分割得曲折而幽深。崇政殿黝黑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凤凰楼高耸的身影隔绝了前朝与后宫,那“宫高殿低”的独特布局,在黑暗中更显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仿佛无数双前朝帝后的眼睛,正从那些黑洞洞的窗棂后冷冷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却冰凉刺骨,每一步踏上去,回声都在空旷的宫院里显得格外清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夜风吹过檐角铁马,发出零星、空灵而又带着几分凄清的“叮咚”声,更反衬出这方天地的幽邃与神秘。
马如龙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强行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他回头,压低声音对手下命令道:“行动前重申,司令部有令,皇宫重地,一砖一瓦都是文物,不到万不得已,绝对禁止使用枪械!违令者军法处置!”
队伍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低低的抱怨。不用枪?那跟绑着手脚进去有什么区别?
“头儿,这……不用家伙,弟兄们心里没底啊!”一个队长模样的汉子凑过来,面带难色。
马如龙脸色铁青,他又何尝不觉得掣肘?但命令就是命令,出了问题,他第一个跑不掉。他烦躁地挥挥手:“别废话!挑几个身手好的,会拳脚的,组成敢死队,在前面探路!其他人跟在后面策应!动作都给我放轻点!”
很快,七八个自恃有些武艺在身的外勤被挑选出来,他们卸下了身上过于累赘的装备,只拿着匕首和手枪,脸上带着一丝混杂着紧张与表现欲的神情,充当了尖兵。
由于是“秘密”行动,为了便于他们“转移”金佛,宫墙内部的核心区域,守卫的军警并未跟随进入,只是在外围布控,这正合马如龙之意。
队伍分成两路,一路由马如龙亲自带领,从东路大政殿方向向宫北墙仓库区;另一路少量人马则作为佯动,从崇谟阁方向迂回,包抄夹击。
马如龙带着主力,借助宫殿投下的浓重阴影,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向北摸索。越过了十王亭和大政殿那巍峨的殿身,后方荒芜破败的景象逐渐显现。与前面区域的庄严肃穆相比,这里仿佛是繁华褪尽后露出的嶙峋骨架,残垣断壁在昏暗中如同狰狞的鬼影,半人高的荒草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完美地掩盖了他们本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眼看那片黑黢黢的仓库轮廓就在前方,甚至能隐约闻到那股劣质香火混杂着怪异的腥气,马如龙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又令人不适,负责开路的敢死队心中不禁一喜,以为成功在望。
敢死队鱼贯而入,就在他们通过那通往后院狭窄的月亮门,身体暴露在后院当中时,月色将加个人的身影暴露无疑,刹那之间——“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那不是子弹的尖啸,而是更阴险、更致命的冷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从残破的废墟,从半塌的墙头,从茂密的荒草丛中!数点寒星在昏暗中一闪而逝!
“啊——我的眼睛!!”“呃啊!”
“有埋伏!快躲!”
惨叫声几乎与破空声同时爆发!冲在最前面的敢死队瞬间遭殃!一支短弩箭精准地射入一名队员的眼窝,他甚至来不及发出第二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另一人被射中咽喉,双手捂住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从指缝间狂涌。还有一人被射穿了大腿动脉,倒地后瞬间血流如注,将地面的荒草染成暗红。
仅仅一个照面,六七个人便一声不吭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除了最初那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尸体倒地的闷响,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妈的!中埋伏了!”马如龙心脏狂跳,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蹲下身子,躲到一段残墙后面,声嘶力竭地大吼:“别慌!都别慌!找掩护!”
整个队伍瞬间炸开了锅!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形立刻散乱,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有的扑到墙根,有的滚进草丛,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敌人是谁?在哪里?有多少人?一概不知!
“头儿!怎么办?有暗箭!”一个手下连滚带爬地躲到马如龙身边,声音都在发抖。
马如龙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部下,又惊又怒,上面不准用枪的命令像紧箍咒一样套在头上。但他更怕死,更怕任务失败!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眼中凶光一闪,“弟兄们,开枪!给我往院子里打!压制他们!冲进去,抓住人,老子重重有赏!”
“砰!砰!砰——!”
压抑已久的枪声终于爆响!驳壳枪、步枪的声音杂乱地响起,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那片黑暗的废墟院落。子弹打在残破的砖墙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打在腐朽的木门上,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弹孔。一时间,枪声大作,打破了皇宫数百年来的宁静。
然而,后院的两个入口实在太窄,每次尝试组织冲锋,刚接近门洞,那夺命的弩箭就会如同毒蛇般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精准地放倒冲在最前面的人。对方显然极其熟悉地形,利用了每一个射击死角。狭窄的门洞成了死亡通道,尝试了几次,又丢下两三具尸体后,再也无人敢轻易上前。
“他妈的!废物!都是废物!”马如龙气得双眼通红,看着手下们畏缩不前的样子,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跟我上!”他一把揪过身边两个吓得面如土色的手下,用枪顶着他们的后背,“顶着他们,跟我往里冲!”
在那两个肉盾惊恐的哀嚎和挣扎中,马如龙几乎是凭借着蛮力和一股狠劲,硬生生地顶着他们冲过了那道狭窄的月亮门!
一进后院,脚下顿时一空!“哎呦!”“噗通!”
院子里根本不是平坦之地,到处是高低不平的瓦砾、隐藏的坑洼、以及纠缠的藤蔓杂草。马如龙和紧跟在他身后冲进来的几个人,猝不及防之下,顿时摔作一团,滚地葫芦般跌倒在地,弄得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马如龙趴在地上,灰头土脸地大吼。枪声戛然而止。
后院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只有他们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枪声惊动后越来越清晰的警笛声。
刚才还弩箭纷飞的院子,此刻竟然空无一人!仿佛那些袭击者只是他们的幻觉。
马如龙心脏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嘶吼道:“手电!快把手电都打开!给老子搜!”
几道昏黄的光柱立刻在废墟中扫射起来。光线所及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倒塌的梁柱,破碎的瓦罐,以及齐腰深的荒草。空气中那股劣质香火和腥气似乎更浓了一些。他们小心翼翼地围拢到北宫墙下那几间还算完整的仓房前,逐一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里面空空如也!
但地面上有明显打扫过的痕迹,一些角落里的灰尘分布不均,甚至在一间仓房的中央,有一块地方相对干净,似乎曾经放置过什么东西,但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人呢?他妈的人呢?!”马如龙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空荡荡的仓房里咆哮,“刚才那些放冷箭的王八蛋钻到地里去了不成?!给老子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一定有暗道!”
手下们战战兢兢地四处翻找,用枪托砸着墙壁,踢开堆积的杂物,但除了激起更多灰尘和发现几只受惊窜出的老鼠外,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皇宫外的警笛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军队跑动的脚步声已经连成一片,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探照灯的光柱开始在城市上空扫视,最终,不可避免地聚焦到了皇宫方向。
马如龙呆站在院子里。完了!行动彻底暴露了!金佛没找到,人没抓到,还死了这么多手下,搞出这么大动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政涛和徐文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皇宫枪声惊动。当他们通过内部渠道得知,竟然是马如龙带着保密局的人,以抓捕共党为名,抢先进入了皇宫,并且爆发了激烈枪战时,两人气得差点当场拍碎了桌子。
“他妈的!马如龙他想干什么?!这么大的行动,竟然不通过专案组!”林政涛脸色铁青,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徐文昭则要冷静一些,但眼神也冷得吓人:“他这是想抢功,想独吞!打着抓共党的幌子,真正的目标,恐怕还是那尊金佛!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打草惊蛇!”然而,气归气,马如龙打出的“抓捕共党”的旗号,让他们一时也无法直接指责。毕竟,在明面上,这是“政治正确”的任务。
“立刻联系郑总长和董局!”林政涛当机立断,“汇报情况!同时,派人去金佛寺,请扎西法师一同前往皇宫!他不是能感应金佛吗?现在正好用得上!我倒要看看,马如龙把这摊浑水,搅成了什么样子!”
而此时,国民党盛京守备军和负责皇宫警卫的军警已经迅速反应,将整个盛京皇宫围得水泄不通。在初步了解情况后,上层命令迅速下达:鉴于专案组本就负责金佛失窃案,且目前皇宫内情况不明,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由专案组组长郑少真亲自协调,命令专案组立即进入皇宫,接手现场指挥,全力搜捕嫌犯,并查明事件真相。同时,调派一个营的兵力配合专案组行动,彻底搜查皇宫每一个角落!
夜色深沉,盛京皇宫却亮如白昼。无数火把、手电和临时架设的探照灯,将这座古老的宫阙照得纤毫毕现。军队士兵枪上膛,刀出鞘,严密布控。林政涛和徐文昭面色凝重,在一队精锐士兵的护卫下,大步走入皇宫大门。而我,也被专案组的人“请”到了现场,美其名曰“协助调查,感应金佛”。
当我们一行人穿过重重警戒,来到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偷袭与诡异寂静的北墙仓库区时,只见马如龙和他那群残兵败将,在院子中央,一个个垂头丧气,衣衫不整,身上还沾着泥土和同伴的血迹。马如龙看到我们进来,尤其是看到我,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躲闪,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院子里,那几间空荡荡的仓房如同张开的黑色巨口,无声地嘲笑着所有人的徒劳。那尊牵动无数人心的阎魔德迦金佛,依旧不知所踪。而刚才那些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袭击者,更是留下了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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