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豁然而起:“你是大伯,你不是……你怎地……”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如何分说!
言未尽,辛弃疾亮起的眼神又黯然了下去,这大伯比父亲年岁要大许多,比娘亲也只小两岁,看着却要年轻得多!而今阴阳两隔,世事无常,父母与大伯此生再无机会重聚!
见辛弃疾神色黯然,张荣心里咯噔一下,急问道:“你父亲可还好吗?王娘子可还好吗?”
辛弃疾心下惨然,无处诉说,此刻见了亲人,“哇”的一声扑在张荣怀里哭了出来!
……
良久,辛弃疾断断续续说出了父亲久病而亡,母亲随之九泉!
张荣长叹一声,想起那一年在八仙楼相遇拼酒,瓦子闹事,又在司天监义结金兰,恍如昨日!
多少年了,自己都忘了老二的容貌了,不知他在开封的坟茔墓木可有盛开如盖!
四弟还活着吗?自那年分别再没了他的消息!那时候他还是辛弃疾这般年纪吧!
每次写信给辛文郁夫妻,他们都说过得甚好,不想却如此凄凉!想必是不愿拖累义军,故此报喜不报忧吧!
自己常年忙于义军之事,多少年没有去过济南府了,为什么不多去看看他们呢,直到现在,故人故去,却哪里还有机会!
张荣忽地觉着十分烦闷,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茶水淡而无味,便一把丢了茶盏,怒声道:“酒呢,可有酒!”
黄掌柜开门进来道赔笑道:“大人,任务期间禁止饮酒,这是您定下的规矩,再说,这里是茶楼,可没有卖酒的许可文书!”
张荣气结,一拳砸在木桌上!而后强自镇定,摆了摆手让黄掌柜退下!
深吸一口气,张荣平复了些心情,道:“孩子,此次任务之后,你便随我回宿州山里!那里没有金人,没有朝廷鹰犬,活得逍遥自在!”
辛弃疾并不答话,眨着眼睛道:“大伯,既然来了,您看我能做些什么,我必然不会坏你的事!”
张荣擦干眼泪,摸了摸辛弃疾的脑袋笑道:“孩子,你还小,等长大些,再来帮大伯的忙不迟!”
辛弃疾撇撇嘴:“你们就是看不起我,当我是孩子!我都十六了,我听说四叔十四岁就当了大官嘞!”
张荣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胡建国在他心中就是一根刺,深深扎了近三十年,从来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胡建国,辛弃疾却哪里知道,此刻闻言大怒道:“什么四叔,你没有四叔,你爹就是老末!”
辛弃疾忽地笑了起来!
张荣奇道:“你笑甚么?”
辛弃疾道:“圣人教导我们要言行守一,大伯你心里想着四叔,嘴上却不饶人!”
张荣大骂:“放屁,臭不可闻,我想他作甚,叛国贼!”
辛弃疾思忖片刻:“我父亲说,四叔是为了救我们才假意投金的,你莫要误会了他,自家兄弟如何能不信!”
张荣继续骂骂咧咧:“烂好人,书呆子,腐儒,眼睛看到的事情都不信,最会自己骗自己!”
辛弃疾见他如此,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看着他的样子反倒有些羡慕,父辈的结义之事不甚成功,但这情分却属实让人羡慕!
张荣见他不言语,更是气恼:“你怎地不说话了,你定然是心下骂我,嘴上却不说,与你父亲一般心口不一!”
辛弃疾又好气又好笑:“大伯,你这就有些小心眼了,适才我说你心口不一,你立时又用同样言语来挤兑我!刚才谁说我还是个孩子来着,你就是这么照顾孩子的?”
张荣瞪大了牛眼看着他,绕着转了两圈,又拿熊掌般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良久,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你爹的儿子,聪明得紧啊!”
忽又皱眉道:“这间茶楼是义军收集信息所在,这边的情况极为复杂,稍有不慎便身首异处,此次你且随着我多听多看,早晚有一日,你能担起大任来!”
辛文郁咧嘴一笑,颇有些放荡不羁!
张荣看得一呆,这笑容与三弟如出一辙啊,想到此处,心下又是一酸!
初春天气还有些冷,初时不觉,张荣宣泄过后,便觉有了一些凉意,毕竟还是年纪大了,他让黄掌柜点了一盆炭火,端了一个小凳坐在火旁,端着热茶喝了一口,一股暖意沁入心脾,顿觉舒服了许多!
辛弃疾年轻气盛,倒是不觉寒冷,刚才未进城时,还想着不如去野外树上歇息一晚!但此刻张荣坐在火旁,自己便也搬了一个小凳围炭火而坐!一起烤着火,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大伯,你是大宋的官员,我父母说你非要留在宿州抗金,这便罢了,怎地又到了兰陵?”辛弃疾问出了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
张荣叹了口气道:“朝廷……我说的宋廷啊,他们签了绍兴和议,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便叫我去南边过活,应许我锦衣玉食,但我是个粗人,吃不惯那些个!要知道这里大好河山还有大把的人想着归宋,可是秦桧那厮弄了个北人归北,南人归南,便断了千万北国子民的南归路!我只愿与他们一起,让金廷知道,我们汉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另外还存了些许私心,若是宋廷有朝一日想明白了,要收复河山,我这边打下些基业也好接应不是!”
辛弃疾笑道:“大伯高义,必然心想事成,想那宋廷,哪有祖宗基业不要的道理!”
张荣也笑了:“是了!似我这般想法的极多,河东红巾军、河北王彦的八字军、解州邵兴义军这些都是如此,还有好些游走在山里的,我们也不知晓,他们都在静待宋廷北伐!”
辛弃疾一拍大腿:“如此事情焉有不成的道理!想必宋廷也在积聚力量,以待天时!”
张荣沉默不语,拨弄着火苗,心道宋廷有秦桧与赵构在,只怕难以如愿,只是此话不好说与辛弃疾听,以免令其沮丧!
辛弃疾道:“大伯,你还不曾说缘何来此呢!”
辛弃疾道:“大伯,你还不曾说为何来此呢!”
张荣一拍脑袋:“你瞧我,终究是老了,女真人你也知道,他们的想法极为简单,只要咱们把税收交齐全了,余者不问!但是这收成吧,时好时坏,金人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总有人被逼得活不下去,有些好官体恤百姓,不肯过于逼迫,便交不齐税收!你猜他们会怎样!”
辛弃疾摇了摇脑袋,眼睛瞪得极大!
张荣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自然是罢官流放!然后找些对百姓够狠的官员来补缺!于是乎……”
辛弃疾抢先道:“这清平世界尽是赃官!”
张荣大笑:“不错!大宋那会虽然也有赃官,我们天天骂那些官员,你爹他们上书除贼,也就列出了六个大贼,其他的最多贪墨些许银两,还不至于为难百姓!可这大金不同,几乎个个是赃官,我想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辛弃疾皱眉道:“我听父亲曾言,大宋极为富裕,官员月俸极为丰厚,而百姓也能一日吃三顿饭!既然如此,为何大金不愿学大宋的施政方法?”
张荣摇了摇头:“带兵打仗我会,这等国家施政之类的问题,我就不明白了,须得日后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辛弃疾点了点头,心道这大伯又不知扯到哪里去了,微笑问道:“然后呢,这兰陵有何特殊处,须得大伯特地来此!”
张荣一拍大腿:“啊!这山东去年秋起了蝗灾,各府拼命盘剥,都不曾交齐,唯有这兰陵知府于求水交齐了。女真贵族要立个典型,特地来嘉奖一番!我得了信,此次来的是一个完颜家族的直系子弟,故此我们想将计就计,他们要立典型,我们也给他们立个典型,送他们去见阿骨打!”
说到后面时,面露狠色!
辛弃疾正要再问些什么,外面嘈杂声起,黄掌柜在门外喊道:“大人,忠州军兰陵众将官求见!”
张荣面色一整,坐到条凳上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鱼贯进来十二人!
打头一个面色蜡黄,宽额宽颌,拱手道:“京东招讨司统制王世隆见过防御使大人!”
第二个虎面刚须,面如黑铁,抱拳道:“天平军亲兵校尉马全福见过防御使大人!”
第三个满脸横肉,声音洪亮,却压着声音道:“忠州军统制曹猛见过防御使大人!”
第四个面白无须,衣着洁净,微笑道:“天平军统制张安国拜见防御使大人!”
第五个极为精瘦,目露精光,沉声道:“天平军亲兵校尉邵进拜见防御使大人!”
第六个浓眉大眼,口阔鼻方,朗声道:“忠州军火字营都头吉星见过防御使大人!”
……
辛弃疾在众人进来时,早已立在一旁,听得十二人自报家门,心中默默记住,他发现其中有天平军五人,忠州军四人,忠州军是张荣直属,也就罢了,天平军这许多人在此,而且有三人官位较高,想必此处是他们的活动范围。
张荣一一颔首为礼!待十二人全部自我介绍完毕,看着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众人,问道:“曹统制,我听说此次来的是女真皇室成员,不知是哪位,来了多少金人!”
曹猛道:“防御使大人,这件事是张统制得的消息,他了解得比较透彻,就让他来说吧!”
张安国站出来道:“防御使大人,此次来的是完颜宗叙,乃是金国猛将完颜阇母之子,今年方二十九岁,已然得授武义将军、世袭谋克,乃是金国未来的将星,此次带了五万金兵来兰陵,一方面是为了嘉奖于求水,一方面也是为了宣示威风,打压义军气焰!”
张荣心中大震,五万金兵!五万金兵!当年完颜宗望带着六万金兵就敢围了开封城,此次这个完颜宗叙竟然带了五万金兵来了兰陵!可笑自己还想反吃了这支军,现在看来,别说吃了完颜宗叙和金兵,便是于求水,怕一时半会也是杀不了了!
辛弃疾倒是没在意金兵人数,心道这金人倒是奇怪,谋克仅仅是个带兵百人的军衔,这武义将军又是个什么?怎地他就能带五万兵!
见张荣气沮,张安国道:“吃掉金兵定然是有些不现实,但擒贼先擒王,拿了完颜宗叙与于求水也能令义军士气大振!届时五万金兵没了主帅,说不准能咬死很多!”
张荣点头道:“说得有理,只是此事不易啊,你可有切实可行的计划吗?”
张安国道:“五万金兵驻扎在城外,只有五百金兵随行进城,届时在知府后衙设宴,我们只需在他们酒酣耳热之际,骑兵突出,对付他们不难!”
张荣沉吟片刻,此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心下有些不安,仍是没有决策,问道:“你们几人怎么看?”
王世隆道:“我认识张统制许多年了,此人心思缜密,想必没有问题!”
邵进也道:“我也信得过张统制,我们同在天平军,他所献计策,无有不中!”
张荣强压疑虑,问道:“张统制,消息确实吗?”
张安国道:“牺牲了两个斥候兄弟换来的,此事成后,需为二人设祭才是!”
张荣再次点点头:“既如此,我们暂定此计,可有府衙地图么?我们计议一下详尽细节!”
邵进从怀中掏出一卷纸,笑道:“我手下有一个兄弟,以前活不下去,当了盗贼,号称盗圣!此时已然弃暗投明,从府丞处拓得地图,又上屋顶再三确认,准确无误!”
地图在桌上展开,十四个脑袋一齐探过来观看,果然是张好地图,不光标记了每个房间,还有墙体,花园,甚至尺寸与高度,详尽至极!
张荣一拍桌案,哈哈笑道:“好个盗圣,此事当记头功!”
马全福道:“需将可能暗藏兵士的地方标注出来,莫让自家兄弟枉送了性命!”
大伙便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都是领兵作战的行家里手,排兵布阵正是所成,计议之间,计划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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