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尾是湾城城花。
而每年的千灯节，恰是紫鸢尾盛的最艳的时候。沿湾城内河岸一路长过去的花丛密密匝匝，一入夜，花瓣和花香便飞满了天空。湾城的人们捧着河灯聚集此地，在艳丽的美景中祈祷、许下心愿，或是祝福独属于自己和另一人的那段羁绊。
明亮温暖的河灯星星点点漂浮，打着旋儿顺河道往下游去。一片人影绰绰里，并排立了三个男子。
中间那位垂眼看着河灯：“晓飞姐已回去了？”
“嗯。”
他左侧一袭黄衣的男子道。
站在邬星沚右侧的邬星墨用指腹摩着河灯提杆，想了想，开口：“苏将军往日就疼你，为何不试着争取一下？”
苏泽熙苦笑。
“你们离京城这般久，不知晓皇族内讧的事儿。现如今京城大家族都忙着拉拢势力，我若不应孟家联姻，定会牵连到本家……”
“爹娘往日疼我是没错，但家族利益当前，岂容我任性妄为。”
顿了几秒，又不自觉道：“……如果晓飞姐是嫡出，便好了。”
邬星沚闻言，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以晓飞姐性子，估摸也不喜困在深院中持家。”他道：“湾城或许更适合她。”
苏泽熙惆怅点头。
“你说的有理。”
他弯腰将刻了“莫逆之交”的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河水，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邬星沚手中那盏灯，一愣。
灯罩上，四个字龙飞凤舞——“生生世世”。
他猛地抬头。
“星沚兄你——怎么有相好的姑娘瞒着我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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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星墨手一抖。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把刻了“朝朝暮暮”的河灯往身后藏起些许，旋即恼怒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又立刻挪回来，故作镇定盯着脚边一丛紫鸢尾看。
邬星沚瞅邬星墨一眼。
道：“买错了而已。我原先不清楚灯罩上会刻字，随便挑了一对，付账后才发现的。”
苏泽熙：“……你没骗我？”
“没有。”
邬星沚唇角勾起一点，“另一只就在我哥手里，你不信可以看看。”
邬星墨：“……”
苏泽熙闻言，果真要看，但一扭头对上邬星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立即非常明智地缩回脖子道：“哈哈，星沚兄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不可信的……不过为何不重新买一对？放这对不会别扭么。”
“不会。”邬星沚坦然。
“我与我哥是一家的，无需避嫌。放哪对都一样。”
“……”苏泽熙道：“也是。”
虽然……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邬星沚想等到戌时再放灯，翘饭局偷跑出来的苏泽熙可不敢待到这么晚，便同两人告别，先行离去。
邬星墨远远看一眼那逐渐模糊的浅黄色背影。周围喧嚷涌动的人群衬得其格外寂寥，全无丝毫先前在衙门大堂时的活力。
“他们倒可惜。”
邬星墨说，收回视线。
“柏晓飞是个好姑娘。”
邬星沚轻轻点头。邬星墨看向他，晃晃手里的河灯。
“差点忘了问。怎么非得等到戌时放？”
两人刚来河岸没多久，邬星墨压根儿不知道这事。邬星沚微微侧目，紧盯着对方答：“卖河灯一个阿婆告诉我，湾城有戌时放灯最灵验的说法。”
邬星墨笑起来：“你还信这些？”
又道：“但我们的河灯类型……不合适吧，真灵验的话还得了。要不要再去买一对。”
“怎会不合适，”
邬星沚泰然自若，“兄弟就不能生生世世朝朝暮暮么？”
“……”邬星墨：“嗯？”
能……吗？？？
邬星沚不动声色往右侧挨近一步，几乎跟邬星墨贴到一起。
“于我而言，亲情和爱情同等重要。”
他被斑驳光影模糊的五官线条美得惊艳而极具立体感，眉骨下一双紫眸微垂，像笼在薄纱里的宝石，朦朦胧胧地细闪着光。周遭的喧嚣有那一瞬成了背景板一样的存在，邬星墨听见了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比往常重。
邬星沚按住他握了河灯的手，虚抱着人低头，视线触及对方近在咫尺的浅色唇瓣，眼底飞快划过一丝不甘。
却也只能强忍冲动，埋首进对方肩窝。
低低道：“生生世世，朝朝暮暮……”
“若是同哥一起，亲情或爱情，亦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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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温暖的气息如此亲昵地环上来蹭，邬星墨整个人都僵了僵。
他其实一向不喜肢体接触。但……邬星沚又貌似是个例外。
——毕竟养了太久。
小白花神态语气中所透露的依恋简直能在瞬间卸掉邬星墨的所有防备，并轻而易举得到其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和偏爱。
察觉到些许周围投来的视线，邬星墨不由得推推邬星沚手臂。莫名其妙直往大脑冲的血使他没心思细品对方最后一番话里隐隐约约蕴含的异样情愫，只说：
“……行了别抱了。一个大男人天天搞这么肉麻。”
【……】
待在邬星墨识海的系统就这样一声不吭看着自家宿主被天选之子忽悠着搂搂抱抱甚至准备放情侣款河灯，不禁对前者的超绝钝感和后者的超强伪装有了全新认知。
明明这宿主平常精的跟狐狸一样……
果然还得是大男主，手段了得！
它兀自感慨一番，可完全没有提醒宿主保护好自己贞洁的想法。
转头悠哉悠哉刷男频小说积累经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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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过，聚集在湾城内河岸的人便开始逐渐减少。
一道披了深色斗篷和斗笠的影子由街坊处慢慢挪向河岸。
他藏在阴影下的脸略微低垂，望着河里一片片大小形状不一的河灯与紫鸢尾花瓣。隔了几秒，一只河灯晃晃悠悠飘到离他最近的岸旁，似乎一伸手就能够住。
他也确实伸手够住了。暖洋洋的光映出斗笠底下年轻俊秀的脸，可惜没什么表情——否则那样干净的五官线条笑起来，定是极具少年意气。
“大哥哥！”
楚欢顿了顿，侧目。
一个圆润的粉色小东西蹦蹦跳跳自夜色里蹿出跑到楚欢旁边，抬起扎了麻花辫的脑袋。
“那是我的河灯。”小女孩一双大眼睛看着楚欢，认认真真说：“你不能拿。我阿娘讲了，河灯游得远，神才会庇护放河灯的人。”
“……”
楚欢瞥一眼灯罩上刻的“岁岁平安”。
俯身将其放回河面。
小女孩跑到岸边目送河灯往下游飘，想了想，转头问楚欢：“大哥哥是不是也想要河灯？我阿娘今日做了很多盏，可以送大哥哥一盏！”
楚欢摇摇头。他翡翠般碧绿的眸子像是蒙了层雾霾，正隔着不知名情绪定定看黑暗中一片漂浮的亮光。小女孩歪歪脑袋，还想开口，远处传来女人的喊声：
“……囡囡……！该回家歇了，再不听话，河神不收你河灯喽！……”
小女孩连忙站起身朝某个方位跑几步，又停下。
对楚欢说：“大哥哥，不喜欢河灯的话，放紫鸢尾花瓣也可以哟。”
小女孩走后，岸边重归安静。楚欢一动不动站立片刻，抬手折一朵紫鸢尾，苍白清瘦的指节压在深色花瓣上，青脉微显。
——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
足有几米高大的妖兽被一剑碾成粉沫，那人执剑踩着一地血迹飘然来到眼前，脸上神情与天空一样纯净清透。
“你们是受牵连要搬地方的吧。”他说。
“我可护你们。”
“……我不是神仙。刚入道，一介散修而已。但若有机会，希望此生能以剑术护太平，保众生无虞。”
楚欢怔怔盯着手里的紫鸢尾。
他来晚了。
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现在只会安安静静放下衣袖遮住伤痕，茫然困惑地望着他说：“因为都是师尊的要求。师尊说的，不会有错。”
心脏猛地揪紧，连带着紫鸢尾一并扯裂零落。
楚欢发狠地攥碎手中柔软的花瓣，浓烈恨意揉杂进晚风，又由气管浸没全身，细细密密切割啃噬着他的神经，灼骨一般痛。
“……神……”
他低哑道。皱巴巴的紫鸢尾从苍白指间无力地挤出一角，灰败而萎靡。
“真是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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